“赵某敢问公主,久处深宫,公主不觉寂寞孤单?生死何其乏味,公主不妨暂且抛之脑后,成全赵某这卑微心意,由赵某指点公主通晓何为男欢女爱?赵某愿向公主立誓,这一时激欢将使公主此生不忘,哈哈哈。”
“安恒!安恒!”
苏安恒果是忠仆,我命令他打赵道生,他便不多问,捡起倒地的那个酒壶便砸了过去。下一秒,赵道生紧捂着额角的血洞,口中发出不明意味的喘息。我暗骂,竟然没砸死,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公主,见血了,还打么?” 苏安恒眉目紧锁,极反感的瞥了一眼赵道生。
那软绸汗衫也不知落在了哪个床角,黑瘦的一团蜷身躺着,血水顺着指缝流出,满脸满身滚开了一片红,真是狼狈的让人不愿多看。
说实话,方才势单力薄,我有点害怕这疯子失控,此刻便是我占据了上风:“一时激欢?与你?我呸!!满嘴喷粪!狂妄自大!藐视二圣!你足够万死!赵道生,你已然玷污了太子清誉,哼,一旦事泄,谁人能救你?还敢妄图把我卷入其中!做你的大头梦!安恒,打!”
“是。”
苏安恒斯斯文文的,但打人时全然是一架无心的机器,一拳下去,皮肉便肿起了红印子,没想到赵道生的骨头还挺硬,不呼救也不喊疼,只是哼哧哼哧的直喘粗气。直等到赵道生再没力气反抗或躲避,我才让苏安恒罢手,又骂了几句,心满意足的拉着我的小忠仆离开了丽正殿。
出东宫是要经过承恩殿的,但我没有去见房张,吩咐纳闷了半天的袁芷汀前去告知,就说我给赵道生的脑袋开了瓢,帮她们出了一口恶气。
主仆二人冒着刺骨妖风回长安殿,还没出东宫,苏安恒便背起了我,正可替我挡风。我先前把裘披遗落在了张令仪寝室,此时穿戴着实单薄了些。
“那狂徒欺辱公主,公主何不杀之?” 苏安恒突然道。
我想了想,迟疑道:“杀人说来容易,可我。。。唉,安恒,不许同旁人提及此事。”
“是。”
赵道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且已然看开生死,所以他不怕任何制约,所以他敢于向权力者挑衅。只有当他消失的那一刻,他才能停止疯狂。
无路可退,杀人也并非不可行,但就像赵道生说的,我实在不想与这个人有任何牵扯,不想每个提及他的人都要加一句‘是太平公主杀了他’。
目前的上策,就是劝李贤立即放弃赵道生,如果任他继续留在东宫,则李贤必败。我清楚,恐怕这一次我还是争不过既定的宿命,但我必须要尽力一试。
“相王康安。”
为避风头,我一直埋脸在苏安恒肩侧,忽听苏安恒这般问候,我下意识的抬头张望,一行人自近处的清晖阁走出,隔着三四尺远,已能看清旭轮面容,伴他同行的是新孺人唐氏。二人面带浅笑,想是正愉快交谈。是啊,这才对啊,她才是有资格的。
我慌忙别过脸,小声催促:“快行快行。”
“可相。。。”
“快行!”
“是。”
听着说笑声越来越近,我本以为旭轮会如常的径直路过,却不料他竟顿住脚步:“好生眼熟,你。。。在长安殿服侍公主?”
“是。”
旭轮喜道:“公主近日如何?”
“据奴所知,一日五餐,入梦酣然,万事顺意。”
“果真?”
“奴不敢欺瞒大王。”
“怎会如此。。。”,旭轮不满的嘀咕:“罢了,你自去吧。”
“是,奴恭送大王。“
我正窃喜躲过一劫,背后却被人拦腰拽住,再一睁眼,已落在了旭轮怀里。我暗说不好,脸不自主的发烫。
“穿戴这般单薄?!” 他没怪我这几日故意避他,反而送上关心:“风帽裘披都丢了不成?!唉,贪玩,不自珍。”
苏安恒立即答道:“贱奴该死,是奴遗失了。。。”
没等苏安恒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第二次会面的唐恬恬突然把自己的风帽、皮尉都摘下递给我,目含温软:“如若不弃,公主请用,劳这位中贵人服侍公主穿戴。”
我大觉意外且尴尬,因我‘抢走’了她的丈夫,她却在对我示好。唐恬恬捧着它们,一双白嫩小手很快就被风吹的泛红了。我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拉了拉苏安恒的胳膊,他于是接过我重新背起。
旭轮是要留的,说他可以背我回长安殿,但我没有答应,我还记得上巳节与薛绍之间的一番难为情。更何况这一时,唐恬恬正在旁看着,我也没梳理清楚给旭轮的回答,教我如何坦然的伏在他背上。
旭轮悄声教唐恬恬收回,并帮着她戴好风帽:“风大,仔细头痛。”
唐恬恬粲然一笑:“妾没得这般娇弱。”
隔着漫天风尘,我霎时泪水盈眶,视线已然模糊,可面前这个男人,我为之牵挂千年的男人却在眼中愈加清晰了。明知不可以,但我委实无力改变对他的感情,这令我沮丧的一塌涂地。怀揣一份永无结局的苦涩暗恋,不啻虚度年华,然而我却上瘾了,乐此不彼。
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会得到旭轮的回应,当他毫无预兆的表白心迹时,我竟不敢去面对,溃败逃窜。我甚至感觉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巨弓瞄准,我必须作出选择,欺骗他,告诉他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者。。。伴他沦陷,一起被钉死在耻辱柱。是宿命之手拉开了巨弓的弦,无论我做出怎样的选择,于我都不亚于死亡。
我又催促苏安恒快回长安殿,旭轮没有挽留,但他跟了过来。听清我在哽咽,苏安恒不禁担忧。
“公主?”
“安恒,豆卢孺人如何?”
苏安恒诚实作答:“仆未曾亲睹,听闻博学广识,淑逸闲华。”
“唐孺人又如何?” 泪落了一串在他颈后,我心隐隐作痛,都是自找的。
“这。。。孺人是王妾,是上人,仆方才不敢正视。”
我不再问,只是伤心的默默垂泪,我大概是被这妖风吹昏了头吧。
“公主心事,仆不敢多问,”,少顷,苏安恒温声道:“公主容仆斗胆诉说真心,公主于仆是主公,亦是平生所见第一美人,仆才疏学浅,难以言语详述公主之美。”
我吸吸鼻涕:“当真?可阿娘总是遗憾我这鼻子。。。粗笨难看。”
苏安恒莞尔:“当真,当真。公主每展颜,便如云收雾散,冰融池暖,羞煞百花。”
我撇嘴:“言过其实,我有自知之明呢。”
“公主不哭,仆这心便不悬着了,”,苏安恒十分欣慰:“人固有优缺,公主又何必妄自菲薄?仆深信,来年能与公主匹敌之人,当是一位好儿郎,姿貌压众,冰清玉粹,与公主琴瑟和鸣,伴公主白首偕老,足以羡煞世人。或许此人。。。并非公主所愿,然面对上帝恩赐,焉能不虔心感恩?”
我心下一惊,这回是真的不哭了,他话中深意似乎代表。。。罢了,是我口误在先,所幸这苏安恒性格敦厚,我又是他的主人,料他当为我守口如瓶吧。
“安恒,”,我搂紧他脖子:“驸马难保与我一心,可你要一直服侍我到终日。”
苏安恒笑道:“公主有二圣庇护,寿数无尽,仆无福服侍公主这般久长。”
“你应下便是!”
“是。”
我暂不敢与旭轮面对,回了长安殿便直入内室,苏安恒径直把我送上匡床,我这双脚是一步尘土也没沾。我吩咐宫人代我去送旭轮,便说我身体不适必须休息,不能陪他和唐孺人说话了。很快,只听有人低呼,室内一阵混乱脚步,芙蓉帐忽被人挑起,我怔愣愣的望着眼前。
“是我那日。。。说错了?”,旭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双眼罕见的直冒火,不见平日半分温柔:“你便不理不睬?真若是我误解,你直言便是,何必这般对我?预备躲我几时?往后也要一直怨我么?!”
他并不是诚心怪我,我也没受委屈,可就是无法忍住眼泪,我真的没想拖他下水啊:“我着凉,容我歇息片刻再议。”
旭轮还没消气:“速速煎药,我喂公主用药!”
没人敢惹他,听见吩咐便急忙去给我煎该死的苦药汤,有人搬来胡床,他也不坐,仍站在床前瞪着我,等我给他一个解释。这时,袁芷汀赶了回来,进内准备向我回复,便见着一个大发脾气的‘陌生人’。
“相王万安。” 芷汀行礼,看旭轮一脸寒霜,不禁紧张。
我暗示芷汀什么都不要说,关于赵道生的存在,关于房张所受的委屈,我不希望旭轮知晓,我觉得我一个人能妥善的处理这件事。
旭轮赶了所有人出去,包括他的几个近侍。我心下叫苦,果然是未来的真龙天子,他不是纸糊的老虎,他是真·霸道总裁啊。
“为何躲我至今?我要你真心话。”
从小到大,只要我挤两滴金豆子,他就无计可施了,今天居然失效了,他不仅不‘投降’,反而迎难而上。我也只能转哭为赖了,无赖的赖。
“真心话便是。。。”。我用手背胡乱的抹了泪,斜眼看他:“我怕!你成日不离我,我怕阿娘责罚!便说此刻,不留一人伺候,孤。。。孤男寡女,大违礼教,我没脸见人啦!”
这不是真心话但也不是百分百的假话,最重要的,我深怕这份感情会害了旭轮,无论是爱情或是一份不寻常的关爱。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我不怕死,却不忍见他身陷蜚短流长。
窗外寒风狼嚎似的不休不止,我扯嗓子大喊大叫也没好听到哪里去,旭轮不再冷脸,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他凑近来牵我的手,我匆忙将双手绕到背后,仍故作强势的瞪着他。拜托拜托,再容我仔细的想一想,我这脑子的确有点笨,还没转过弯儿呢,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啊。他这是告白吗?是‘威胁’我接受吗?
“你不是怕,你是坏!”,我试着挪去床角,旭轮一展胳膊,索性拽着我压进怀中,委屈且急切道:“自知违礼,只得成日骗自己并非对你动心,可你追着缠着,我每见你便情难自控!怕是误解你心意,我屡次小心试探,眼见你伤心,我不忍继续欺瞒,遂道明心意,未料你竟怯。。。我这几日后悔欲死!罢,月晚,便当是我错了,今日之后,我再不抱你,亦不与你私下相见,只求你莫怕我,更莫避我。”
说罢,他的怀抱真的越来越松了,随时便要放弃我。我泪如雨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很快打湿了他衣襟。这是我贪恋的怀抱,他是我的心上人,他也视我为唯一,可我们。。。
“兄妹岂能。。。曾听太子妃与豆卢孺人说起齐襄公。。。你懂么?!你已纳孺人,我迟日将下嫁出宫,似此刻这般相亲相依,于你名声有污啊。”
我比他还要委屈,我不是不敢接受,而是更在乎他啊。说话间不自主的环住了他的腰,心爱之人,怎舍得拒之千里。二人紧紧相拥,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亲密无间,以情人的名义,他欢迎我在他怀中停泊。
“我晓得,”,旭轮不禁哽咽了:“我视你为珍爱之人本就是。。。业障深重,我不敢奢望,我只能眼睁睁看你遵旨出降,就连去争去夺的资格也没有。”
我抬头凝视他,男儿泪正滑至腮旁。我们都太傻了,红尘多少痴儿女,偏我们对彼此动了心。
“忘了我吧,我真怕。。。” 我不住的抽噎:“旭轮,此事由不得。。。你我任性啊。”
我心疼他,他也心疼我,抚我的背,轻声哄着:“唉,谋逆不道是罪,杀人掳掠是罪,但为一人倾心,为何也是罪呢。莫哭,话止于此,只需牢记,你我心意相通,不必忧思作愁,我这心系在你心上。我要你应承我,不许避我。”
听不到我回答,他疑惑的垂眼看我,殊不知我脸颊滚烫,心中正不住的大骂自己,怎么他一伤心,我便心软了呢?我就不该搂他的腰!我应该用力推开他啊!怎么办,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了!
旭轮揉开我眉间愁绪:“你不开口,我便当你默许了,此后不许避我。”
“既无来路,”,我推了推他,不自在的嘟囔:“倒不如今日便断了。”
他忽而捧起我的脸,我的羞怕与泪水都映在了他清亮眸中:“来路?是何来路?是耳鬓厮磨?又或。。。月晚,我不碰旁人,我抱着你最是安心。”
“你这是。。。”,旭轮微厚的唇近在眼前,我紧张的动也不敢动,牙齿微微打颤,衣衫贴身,汗津津的并不舒服:“旭轮,其实你不。。。”
笃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宁心的声音传进来,劝着我们不要争吵,有误会便耐下心来说解。旭轮回了一声知道,扶着我躺回被窝。我没来由的有点失落,天啊,我之前在期待什么啊!!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我,笑了笑:“真病假病,宫人送来药,你便吃下。恬恬还在等我,便少陪了。”
我心里立时酸溜溜的,又不想被他看穿,满不在乎道:“你走嘛。”
“当真舍得?”,旭轮在床侧坐下,稍俯身,一眨不眨的凝视我,使衣袖为我擦净泪痕:“不能许你不离不弃,我对不住你,月晚,你我此生。。。唉,反反复复仍是那一句,我不多求,你康健无忧,我便心满意足。”
旭轮很快便离开了,宁心领着一行人进内服侍,一时要我趁热服药,一时又问我与旭轮是为了什么事而吵起来。药汤实在太苦,我勉强喝了两口,吩咐她们全部退下,只留了袁芷汀一人,宁心大不乐意,见我挥手不容情,也只得随旁人一道出去了。
芷汀早就憋着话要告诉我,她说房云笙向我致谢,但她看房云笙的表情并不高兴,仿佛十分焦虑。芷汀不知前情,更不知赵道生是何人。
“赵道生。。。”,我无奈一叹:“小人,卑鄙小人。你记着,我今日只进过承恩殿。”
芷汀颔首:“是。可公主与阿苏在丽正殿究竟见过何人?”
我摇头,想到李贤的结局,不由攥紧了被头:“终会知晓。。。你终会知晓。”
一梦冗长,或许是赵道生留给我的印象过于深刻,所以便在梦中与他的面孔重逢了。我认定他是刺客,怀揣我尚不明起因的歹念而接近李贤,可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李贤被他劫持伤害。
挣破不详梦境重回现实,梦中场景犹在我眼前,延续着急促的呼吸,泪水不觉满面。身旁,居然坐着可敬的天后武媚,她望着我,目光温柔慈爱,而今已不大常见,也许只我有此殊荣。
武媚关心的询问我梦到了什么,我心跳加速,不敢与她对视:“儿是。。。阿娘能否允儿不答?不详之梦,说出口。。。恐应验啊。阿娘怎会得闲?不是说战事将起么?”
“痴儿,”,武媚轻笑,把我搂在怀里:“梦中事岂能作真?凡事皆在人为,天意亦不能改。你每日请安都是来去匆匆,阿娘无暇陪你,思来总觉亏欠。今日去过东宫?”
我竭力保持镇定,道是自己无聊,便去了东宫见房云笙。合情合理,武媚点头,至少我认为她是信了,虽然我不懂她为什么突然问起东宫。
接着便是母女闲聊,我的日常生活十分单调几近枯燥,所以武媚能和我谈的就只是抄经与刺绣,她说我的性子比以前沉稳了许多,是时候给我选一位驸马了。
“女儿不舍耶娘呢。” 我羞涩一笑,低下头,皱紧了眉。虽然注定避不开,可我刚刚得知旭轮与我情投意合,即便我与他绝无可能,但我暂不愿接纳旁人。
武媚的语气依旧温和:“傻呢,父母焉能长生不老,况诸兄又已成家,月晚若无良人托付,天皇与我焉能安心。唉,其实我近日常为旭轮担忧,旭轮对阿宁与唐氏。。。二女似乎皆不称情,长此以往,二女岂能无怨?月晚,你晓得,突厥遗民从不安分,旭轮自幼便被封为单于大都护,迟日将赴北境镇守,旭轮年青,未经历练,更无心腹爪牙,若说可用之人,也只有这些姻亲。他冷着阿宁与唐氏,便是辜负了二族子弟啊。”
恐怕这才是武媚来此的真正目的吧,她是否猜出了旭轮不肯亲近她们的原因?她没道理不疑心,他实在太过固执。
所有令你伤心,被你故意忘却的事情,换作其他任何人都可以不计后果的轻松提及。不等泪水蓄满眼眶,我硬生生压下了。武媚不挑明,便是代表她肯宽恕他和我。
深吸一口气,我竟笑着说:“阿娘莫忧,月晚定会劝告阿兄,安抚二位孺人,便是向耶娘尽孝,阿兄不敢。。。不从。”
“但愿如此,”,武媚略笑了笑,更紧的抱住我:“二郎已是太子,迟日登临大宝,母子情份便也尽了,三郎。。。三郎因赵氏之事深受重创,阿娘只盼三郎余生遂顺,免我几许内疚。月晚,如今只旭轮与你能令阿娘在心力交瘁时稍得安慰,你要听话。”
我重重点头,言不由衷:“阿兄与儿自不会违逆阿娘。阿娘多虑了,无论太子是何身份,对阿娘。。。绝不敢欠缺礼敬,我等是臣,阿娘永远是慈母。”
“你呀,唉,想当然了,”,武媚沉叹:“此乃天家,便是在寻常人家,幼子期期仰望母亲为其遮风挡雨,可是,直等双脚站稳了,有一技傍身,母亲便老迈无用了,孝子嘛,尚知反哺养老,若是。。。唉,兴许的确是我多虑了。”
虽然李贤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储君,但他这两年来行事从不违背李治之意,武媚的担忧,是否有些多余,或者她得知了什么令她不安的內幕?
“月晚,你是耶娘心头宝,”,武媚以指尖轻轻描画我眉眼:“在家时自是万事如意,出嫁后则未必,天皇与我不忍你受丝毫委屈,因而对驸马人选便格外慎重。依天皇之意,欲令你下嫁薛家,可阿娘。。。唉,阿娘观那薛绍过于平庸,时日久长,你未必称心。其实攸暨与你最为般配,你从前不是常说攸暨顶有趣么,勿因一时意气相争,就此过错。。。良缘佳偶啊。”
我正为该怎样劝说旭轮而头疼不已,武媚又把薛绍、武攸暨推到我面前做选择,她自己都说了,李治估计是非薛绍不可,难道她想让我逆着李治的意思哭着喊着嫁给武攸暨?如此一来,即便我不怕李治发脾气,可历史的走向又会如何被影响呢?
香炉里静静焚着月麟香,牛乳般的清甜香气散播在这卧室,似一道缥缈薄纱隔在了我与武媚之间。第一次,她正式与我谈及感情,谈及我该与怎样的男人度过一生,突如其来,我真的不曾想过,唯有沉默以答。
她亲口道因李显与赵子嫣的失败婚姻而感到内疚,可我觉得她并没有记住教训。被父母主导的婚姻,通常很难幸福。即便今日两情相悦,也无法确信能共赴白首。感情之事,大抵也讲究顺其自然吧。
武媚笑容稍敛,语重心长道:“ 终身大事,务要谨慎。”
我恭敬称是,见她起身要走,便道:“儿送阿娘出。。。”
“歇着吧,天冷风疾。”
武媚由一众宫人簇拥着离开了,我下床屈膝恭送,很快,那华光曳长的裙裾消失于视线之内。宁心等人重新涌入卧房,叽叽喳喳,纷说武媚突然驾临,她们都慌了手脚,生怕哪里服侍不周。上官池飞最是沉默,一脸平静的站在最远处。
“池飞。”
“公主有何吩咐?” 池飞快步迎来。
我道:“我要吃白糖糕,如今只你亲手做的最好吃啦。”
池飞莞尔:“是,承蒙公主抬爱。”
转眼便至除夕,子时之前若不落雪,这一冬便不完整了。
壮阔辉煌的麟德殿内觥筹交错,隆重而热闹的歌舞百戏一如往年。我的席位正在房云笙的后方,她看上去容光焕发,不时的应着旁人敬酒问安。张令仪今宵缺席,只李光仁替母亲占了个位置,挨着嫡母坐着。
李钦的妹妹李楚姩与我闲聊,她怀孕已数月,但女子裙裳宽肥,只有手贴着肚腹去摸,才能感触到那些微的隆起。生命的延续是世间最引人惊叹的奇迹,可我看着这比我还年轻的娇俏辣妈,心里根本笑不出来。李楚姩虽说不算瘦弱,可毕竟年少啊,真不知她能否承受生育之苦。
李楚姩早就知道张娟娘近年为宁心留意佳偶,便问她怎么还没眉目,宁心尴尬一笑:“我出身微贱,如何比得真符县主。。。”
“可见你是急着嫁人的!”,李楚姩笑嘻嘻道:“我姊妹八人,我最年少,皆嫁得高门世族又或姻亲故旧,阿耶十分称意呢。宁心,张娘子是堂姐乳母,向来得天后器重,宫人礼待,按理来说,寻常子弟定是乐意与你结亲呀。”
我心话李楚姩天真如昨,脑子也还是缺根弦,真要是阿猫阿狗都可以,宁心早就嫁出去了,这不是得挑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嘛。这一时,宁心便是尬笑也笑不出来了,不想嫁和没人要可是两个概念,天壤之别啊。
我正想岔开话题,却见李楚姩神色一变,冲我使个眼色,小声道:“太子。”
的确,李贤正执酒与房云笙共饮,他雍容丰华,一大堆近侍宫娥跟着,简直把我们围了个严严实实。
“呵,是楚姩么?这一二载不常见,听闻堂妹已出嫁?” 李贤笑意可亲,眼神越过了房云笙。
李楚姩攀着婢女的手匆忙起身行礼:“殿下万安,劳殿下惦念,妾惶恐。妾本年暮春嫁与舅家。”
“陆家多生芝兰,甚好,”,李贤颔首,转而看向我,那眼神陡然凛冽如利刃:“可怜月晚年长,犹待字闺中,不得良缘啊。”
我早就起身‘恭候’李贤发难,知他是因赵道生被打而憋火,所谓冤冤相报,我既能为房张讨公道,他自然也能为宠信的娈童讨公道,然而,愈清楚他的来意就愈是气愤且委屈,如果赵道生也只是一个代替品,为什么独独这个替代品最得李贤看重?!难道就因为那双眼睛?!
我行过礼,一字不发,这便是我的态度,我和一个见色忘义的糊涂蛋没话好说,但如果李贤执迷不悟,我就有一堆话等着他,我会暗示他的结局,假如失败无可避免,我也不愿看到他是因男宠而败。
李贤好似并不放在心上,微微笑道:“果是母女,阿妹如今酷肖天后,不仅这外貌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