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二年,夏四月,以河南、河北旱,遣使赈给。八月,徙封【周王显】为英王,改名哲。乙巳,太白犯轩辕。十二月乙卯,敕「关内、河东」诸州召募勇敢,以讨吐蕃。诏京文武职事官三品已上,每年各举文武才能堪任将帅牧守者一人。
河南河北一春无雨,果然刚刚入夏就闹起了旱灾,赈灾使臣回报长安,道是河床干涸,赤地千里,民生凋敝。有人谏言立即修挖渠道,引河水入各州县,避免来年灾情复起。却被人反驳,论点也很在理,黄河水势浩瀚奔腾,非人力可控,便是自然因素造成的决口改道,有记载可查的还远在两汉交接之际,算不清多少家园被毁,多少百姓曝尸荒野,倘或有所失误,便是毁了李治二十八载累积的圣名。
酷暑时节,李治改了李显的封号又顺手把名也给改了,不知是为化劫还是应谶,总之是一件值得小小庆贺的喜事。爱抖机灵的李钦说‘英’‘哲’二字可以互换,‘哲王’这封号听起来也是极好,有人随声附和,称李显为哲王。我确信我清楚看到旭轮十分严肃的扫了李钦一眼,李钦不知情由却也不敢问,再不颠倒什么哲王英王。
等回了长安殿,我去问最有学问的上官池飞这‘哲王’是不是有特殊涵义,她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道是诗经中有一首雅歌,臣子将数代周天子统称为哲王,意为智慧贤明的君主,大肆赞颂。虽然我早知李贤的储位将被李显取代,仍感到深深的震惊与颓然,天意?人为?每个人的命数究竟是被什么所决定呢。相较于其他人,对大唐的未来一知半解的我可说是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好像。。。还是挣脱不得宿命的支配啊。
我这日子过的是糊里糊涂,但旁人仿佛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比如三月末嫁人的李楚姩,在柿子成熟的季节诊出有孕,从女儿到妻子再到母亲,一切都按部就班。又比如陈宁心,娟娘屡战屡败,至今也寻不到一个合意入眼的女婿,娟娘急的是天天抹泪哀叹,宁心反倒是浑不在意,还放言‘我陪着阿姐并不孤单’。我呢,抗拒出宫嫁人,却也早已厌倦了这座天阙,成日里是自相矛盾。
至于薛绍,如池飞所说,上巳一别,二人再未会面。倒是李显有一次问我对薛绍究竟是何看法,但我还没张口,他就说薛绍如何如何出众,没有女人会反感薛绍。我好不郁闷,你说一,我说二,你死死咬定‘一’是对的,那我永远都是错的啦,还来问我干什么啊。
入了腊月,许是由于旧王高藏坐镇高丽故土的缘故,辽东的态势较为平稳,加之李治手里还捏着一张王牌——金仁问,新罗王金法敏生怕自己哪日再被唐皇一纸‘废黜’,守在平壤城后还算老实,暂不敢有大动作。东北安稳,所以李治决意征讨吐蕃,尽早平定西南大患,以前嚷着打打打却没见增兵边陲,这次火速在十余州募兵,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白真珠半月前生下一女,李显取名‘娇’,可见真是爹爹心里的小娇娇,我和池飞都替白真珠高兴,女儿总是比儿子更贴心,宁心却说白真珠太倒霉了,先有宫人陈氏为李显生下令欣、令晗二女,如果白真珠这胎是儿子,便是李显的长子,定能获得更多宠爱。池飞说白真珠像她们一样都是宫奴,宠爱再多也无用处。我直接拿李忠的生母刘氏举例,即便李忠被册为皇太子,刘氏亦未得抬举,更别说李忠被赐死后,刘氏更是失去了余生的指望,倒不如生个女儿。
“阿妹惯是心直口快,只恐迟日便要吃亏。” 这天宁心不在,我担忧的对池飞道。
池飞给我加了一条兽皮毯盖在腰腹:“是啊,公主屡次劝导,阿陈却。。。唉,但愿阿陈能明了公主苦心。癸水比上月早了一日,公主多加衣,少受风,千万莫贪冷饮。”
我斜躺春榻,胡乱地拨弄琵琶:“去年此时,豆卢孺人入宫,现又来了一位唐孺人,久不见岚双,不知岚双眼下是何心境。”
旭轮与豆卢宁私下相处是否融洽我是不得而知,但李治公婆又赏给他一个小媳妇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明宫,我就算捂住耳朵也还是知道了。这位新孺人是故莒国公唐俭的孙女,若以家世论之,比之豆卢宁也并不逊色。
唐家乃并州豪门,世代为官。唐俭高、曾、祖、父仕魏、齐、周、隋、唐。尤其唐俭的祖父唐邕,乃北齐文宣帝高洋心腹,高洋每出兵,必有唐邕陪从,被高洋赞为‘一人当千’的异人。唐邕官至尚书令,封晋昌郡王,又因娶了高洋宠妃段昭仪一度引起沸议。后主高纬当政时,周军屡犯境,而高纬荒霪无道,昏聩亲谗,甚至杀了高长恭、斛律光等忠心战将。周军破平阳,高纬逃至晋阳又逃回国都邺城,是唐邕死守晋阳,率领军民抵抗周军,给早已百孔千疮、君昏臣暗的高家皇朝续命。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城破,唐邕无奈降周,得周武帝宇文邕器重,礼遇等同三公,而至杨坚篡位,唐邕官运急转直下,终于凤州刺史任上。一生倥偬,仕四国,历九帝,当真是一位异人了。
俭父唐鉴,与高祖李渊本为旧交,晋阳起兵之初,唐俭即响应参谋。李唐立国,不惑之年的唐俭出任‘内史舍人’,一心追随嗪王李世民。武德二年,唐俭揭发皇亲独孤怀恩谋反刺君。及李世民破刘武周,唐俭拜为‘礼部尚书’,授天策上将府长史,封莒国公,特赐免应死之罪一次。贞观初年,唐俭持节出使突厥,说服并麻痹敌人,同时,李靖率军奇袭,顺利生擒颉利可汗。次年,唐俭拜为‘吏部尚书’。但唐俭对公事并不上心,还曾因犯小法而被罢官。永徽初年,唐俭因年老致仕,李治礼重,加特进衔。显庆元年病故,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都督,谥号‘襄’,许陪葬昭陵。
李世民曾命阎立本于太极宫凌烟阁绘二十四功臣等身像,唐俭亦在其列,有子松龄、蒙、同人、河上、善识、观、授衣,七子皆在朝为官。第五子唐善识尚豫章公主,公主生母难产而亡,出生即养于文德皇后膝下。豫章公主不幸病亡时,李世民大为哀痛,久著素服临朝,经魏征劝谏方改穿常服。这位唐孺人是唐观之女,她能入宫还得到了豆卢宁的举荐。豆卢宁之母是阎立德长子阎邃的女儿,阎立德有一女嫁给了殿中少监唐河上,所以阎氏夫人正是唐孺人的伯母。听说是豆卢宁自称才德有限,便向武媚举荐了唐氏。一双姻亲共侍一夫,想来是不会不协的。
有些人还真是不禁念叨,池飞正说着自己对那位唐孺人家世的了解,二度当新郎官的李旭轮就不紧不慢的走进了殿中。
“今日晴暖少风,还道你会在庭中顽耍呢。”,旭轮在榻尾坐下,瞧见我喝了一半的汤药,问也不问就尝了一口:“诶,闻着是甘香,入口却。。。微苦呢。”
这是个从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主儿,别说十六,我估计他到六十岁还是会把我的东西统统视为私物,也包括我。不过,我可能四五十就挂了,没命陪他那般长久,而如果这六十岁的老头子没得健忘症,如果长安殿还完好,他想我时也只能来这里走一走,稍作回忆了。
池飞忍笑,我撇嘴:“是毒葯呀,故而味苦。”
他便知这是药而不是甜汤,关切道:“是何病症?”
我不好意思说出口,心话你都有孺人了,女人每月那点事儿还不了解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池飞于是替我解围:“大王不必担忧,公主非是染病。近日公主有心学医,得了三五古方,着我等照方煎药,且作玩乐罢了。”
“哦,如此,”,旭轮稍放心,却又嗔怪:“视医道为玩乐事?所谓医者,其德其仁最是。。。唉,罢了,大道理你是不爱听的,你呀,学成也只会是误人庸医!”
我翻个大大的白眼,别过脸去,气哼:“相王本该安坐含凉殿等那新孺人入宫,偏费脚程来此训斥我,真真辛苦相王呢!!”
“这便恼我啦?”,他拉我手,哄着我不要闹脾气:“你时常怨我对你束手束脚,可我每个字都是为你着想啊,再者,我只是多说一二句罢了,你每闹了哭了,我何曾坚持?还不是由着你?月晚?是怨我呢,或是怨新孺人?”
“胡白!胡白!”,心立时就慌了,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猫,扯着嗓子恨不能让所有人都听见:“我与新孺人素未谋面,不知彼此,哈,我何来怨气?真真可笑!”
他笑道:“容我细说,唐启心与我道,他这位堂妹实是貌美可人,净若芙蕖,皎如桃李,料唐氏入宫之后,我定是无暇来此,公主便要怨那唐氏了。”
我分不清他这话是真还是只为拿我寻开心,可无论如何,唐氏入宫的确就在今日,他对豆卢宁无意,横不能也否了唐氏吧。唉,我的‘情敌’咋就比野草还要生生不息呢。
还是不肯更不敢看他,我怏怏道:“二圣屡赐孺人,是为阿兄能早得子嗣,月晚也盼阿兄与新孺人。。。和睦美满,儿女双全。”
“我诚知二圣慈心眷眷,”,旭轮松了手,语气有点生硬:“不需阿妹特意提醒。是我来错了时辰,耽搁阿妹自娱,呵,这便回含凉殿等候唐氏。”
听着池飞去送他,我悄悄的用衣袖蹭去几滴泪,不料越蹭越多,一寸袖缘很快就湿透了,干脆背冲外躺下,捂着脸没骨气的哭了起来。
我大错不常小错不断,可我唯一不敢错的,就是向旭轮表白心迹,我很清楚,一旦说出口,他定是怕我厌我,对我避之不及。
“公主?” 池飞担忧道。
我忍住哽咽,小声道:“四哥无多怪我?”
池飞感慨:“相王爱护公主,唯恐公主不顺意,岂会真心责怪公主?公主又何尝不是心口不一?分明不舍相王。”
“从前只当哥哥是。。。。”,她把话说开了,我也不必遮着掩着,继续哭道:“可如今,哥哥有了两位孺人,我怎能强求哥哥只陪我一人耍闹?便是哥哥答允,二圣定是怪我的。”
池飞试探道:“既如此,婢子这便追回相王?时辰尚早呢,公主可与相王共进午膳。”
“不可,”,我哭的更伤心了:“今日是。。。池飞,我当真无事,稍许气闷罢了。”
池飞无话安慰,发出轻微的响动,听着倒像是呜呜哭声,我正要转身查看,怀中却被塞入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定睛细看,一条粉嫩嫩的小舌头便来舔我的手了。
“狗狗!狗狗!” 我惊喜不已,瞬间坐起,触着热乎乎的小狗却不敢相信它是真实的:“真可爱,亲亲亲亲!啊,我最喜欢狗狗啦!”
小狗约莫两月大小,暂学不会汪汪叫,嘴口圆钝扁肥,还没长成尖翘的模样,一身黄白相间的皮毛,耳朵却是一黄一白,一丝杂色也无。可能是我的喊声吓到了小东西,乌溜溜的小眼透着怯意,也不敢继续舔我,一双前爪在我怀里拨弄着,估计是要找奶吃。
有人轻咳,我随意一瞥,惊见旭轮站在人堆里正没好气的盯着我,原来他并没有离开,池飞居然骗了我!我傻愣着,任小狗在胸前拱来拱去,心里火烧火燎的,我该说点啥呢?!这小狗大概率是他送的,可我之前却要赶他走,我。。。我还不如狗狗可爱呢。
他的近侍戴思恭忙不迭端了牛乳来喂小狗:“哎哟,万幸这猧子讨得公主欢心,不枉大王一番苦心。太子秋日寻了一双猧子给太子妃解闷,大王因见公主十分羡慕,便着奴等四处留意,这两日暂养在含凉殿,已不似先前那般畏生,大王才送来给公主。”
被人用心相待总是值得高兴的,何况是旭轮,我喜滋滋的摸着小狗,低声道:“唔,多谢阿兄费心。”
那人仍没个好脸色,闷声道:“不清不楚,想来不是好话。看这一眼便罢了,我拿回含凉殿,兴许新孺人也喜欢猧子呢。”
台阶都摆到我脚下了,我不下都不好意思,赶紧摆出一副可怜相:“我已然道谢,阿兄怎能收回猧子?好阿兄,先前都怪月晚任性,不该失礼于阿兄。”
我吩咐宫人们准备午饭,拉着旭轮一起逗弄小狗,小狗在我怀里扑腾,而我偎着他谈笑。
“哥哥,”,我自小狗身上挪了眼,定定的看着他:“哥哥不该待我这般好,长此以往,我对驸马定会挑剔呢。”
是的,因我喜欢你如女子心悦情郎,即使清楚你只是在尽兄长的责任关照我,却始终无力抵抗你的好你的宠,越陷越深。
他依旧温和笑着:“有何不妥?你我生来便是彼此至亲之人,驸马只是一个徒有荣衔的外人,你既厌恶驸马,冷着驸马便是了。”
合理合情,早有不止一个唐朝公主为我做出了范例,可当旭轮看着我说出这句话时,我总觉哪里不妥。
“那么。。。”,心没来由的慌乱极了,我望着他,喉口发紧:“哥哥眼中。。。二孺人。。。也只是外人?我大可弃驸马不顾,可你我。。。”
“外人,”,旭轮陡然认真起来,像极了与豆卢宁新婚夜他在幽深宫道对我说那番话时的语气:“即便二十孺人亦只是外人。月晚,我始终只牵挂你,甘心情愿,因而你不必自觉愧对旁人。你曾言对我并无多求,我对你。。。亦无多求,哪日我累了倦了,求你千万莫作愁,为我展颜一笑足矣。月晚,我只在乎你一人。”
我眼睛分明是睁着的,却不知眼前人是实是虚,他说的话分明字字如钉刻在心头,我却怀疑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听。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我摇头不敢信。
旭轮愁叹,不由分说的揽我入怀,轻抚着后背安慰我:“怕?是我唐突了。”
“嗯,怕,不敢深思。” 品着又咸又涩的泪,身子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无奈一笑:“我也怕。那你我便。。。止步于此。”
“自然,”,面颊蓦的滚烫,我脸贴着旭轮的微凉衣襟,心跳更慌,还夹杂着丝丝亢奋,似怨似求:“不止步又能如何?”
他的手也开始发抖,默了默,温热鼻息扑在耳畔:“我愿为你。。。守着。。。不碰。。。”
我不能再听下去,我怕我忍不住当众吻上这比蜜糖还要诱人可口的一双唇。我抱着小狗逃似的推开了他,方能顺利的呼吸一口空气。那人开心笑着,这份欢畅是他用从未有过的任性与勇敢换回的,此一刻不会去想后悔与否。彼此都没有把话说透,这或许还不算是爱情,但青涩年华的冲动,远比什么都珍贵,都纯真。
一餐饭品不出是甜是酸,旭轮如常坐在身侧,如常为我夹菜,但一举一动又与往常全然不同,都被赋予了崭新的意义。我努力的平复心情,怕是自己误解了,却不敢向他问个明白。
他没有多留,牵手送到宫门,最后留话让我相信他,我心下茫然,我要信什么呢?这样一次又一次暗拒二圣赐下的孺人,落在二圣眼中,会如何看待他?看待他与我?兄妹互生情愫,定然不容于世,他会受到严惩吗?我不拒绝他的心意,是不是害了他?
小狗呜呜叫着,小脑袋挣向旭轮离开的方向,我抱紧他送我的可爱礼物,伤心低语:“他不属于你,妄求只能害人害己。”
翌日,武媚设宴款待唐氏家人,豆卢宁与其母阎氏也在受邀之列。我不情不愿的奉命到场,第一眼便见旭轮与唐启心相谈正欢,他们是多年的学伴兼玩伴,这并不奇怪,但这唐启心正是唐氏的堂兄,不免让我觉得他们正在谈论唐氏,依人情常理,唐启心大概会拜托旭轮多多照顾堂妹。
唐启心的母亲秀容县君阎氏最先注意到我,笑容万分灿烂。我心里清楚,在某些豪族贵妇的眼中,我就是一块喷香流油的大肥肉,谁家儿子能把我娶到手,那他的官运就如同是坐上火箭,想停都停不住啊。。。
众人行礼,我于是第一次见到了唐氏,她较旭轮年少一岁,如他昨日所形容的,的确是一位出水芙蓉般的灵秀美人,清亮眼波流转间如莹润露珠,静态雅礼如千里卧雪纯洁无垢,笑则嫣然如华灯初上光彩照人。一袭红裙,更添妩媚娇态。如果说豆卢宁气质脱俗而容貌稍欠,那这位唐孺人便是无可挑剔了,至少我自知不如她。
武媚驾临时,头一个便点名唐氏近前,看不够似的细细端详新媳妇儿:“阿宁道你闺名恬恬?宫人如何?你可满意?”
唐家人都受宠若惊,唐恬恬急忙回答:“敬谢天后垂爱!宫人无不用心,阿奴如处自家,事事顺意。今晨更得相王亲自引览太液风光,这九重天阙壮丽华美,阿奴平生未见,不住惊叹感慨。”
武媚和蔼笑道:“恬恬是诚心人,甚好。阿宁与你本是姻亲,你二人互相帮衬,我也放心。”,武媚又指静立一旁的旭轮:“遇事无需忧虑,四郎是你夫君,自会善待照料。”
旭轮颔首称是,语气温和,向武媚保证一定会善待唐恬恬,他这番举动也令唐家长辈大觉宽慰。他们都清楚旭轮日后的责任和唐家子弟将要充当的角色,既然这少年亲王肯对自家女儿用心,便代表了天子对唐家的重视。
唐恬恬十分羞涩的看一眼旭轮侧颜,恭谨的称会尽心服侍旭轮,遂退于自家长辈之后。武媚又回忆贞观旧事,说起唐恬恬的爷爷唐俭与太宗的弈棋风波云云。
我心情复杂,下腹又阵阵疼痛,因而这一顿饭吃的比昨天还没滋味。待送走武媚,我第一个就闪了。回了长安殿,我更衣午休,小狗‘花花’也没精打采的伏在我身边,小肚子滚圆,估计没少喝牛奶。
“花花,你说,他真的喜欢我吗?我是不是不该。。。唉,总是两难全。”
不一会儿,袁芷汀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房,见我还没睡着,便说旭轮登门,问我见是不见。
“这。。。”,我忽觉头疼不已,心话这人昨天说的话我还没消化完呢,此刻见面又要说什么:“天后吩咐相王招待唐氏家人,如何得闲来此,大不妥,你回报相王,便说我已歇下。”
“是。”
这一拒的效果还真不错,连着五六日,旭轮再不登门。我不念着他,长安殿其他人却都念着他,纷说相王怎么还不来,又扯到唐恬恬身上,说那么美的新孺人,怎舍得分开一时一刻。
眼看着半月后便是除夕,今冬却还没落一粒雨雪,只有时疾时徐的刺骨妖风,吹的人直打哆嗦。众人歇在长安殿玩些不费体力的闺阁游戏,各式各样的玩具铺了一地。
有人闲说起良娣张令仪患病不见人,我既得了消息,自是要去探病,正好也有些日子没进东宫了,随行只携了袁芷汀与苏安恒。我穿戴厚实,路上走的也快,至承恩殿时,后背已微微出汗。因见房云笙的近侍们候在殿前,便知房云笙也在内,心话张令仪这病当真是不轻啊。
一人引我往内室,禀告过后,听房云笙道了请,宫人遂为我推开门。甫一入门,便觉气氛凝重,房云笙笑意勉强,而张令仪眼角仍挂着半干泪痕,着实骗不得人。宫人搬了胡床供我歇脚。
不知情由,我不便直问她二人,只关心张令仪的病情起因。距离不过二尺,张令仪形容憔悴,凄楚又隐含渴求的眼神让我难以忽视,心生不详之感,她究竟得了什么病?我的天啊,千万别是不治之症,她的光仁才六岁啊。
勉力挤出一丝笑意,张令仪声音无力:“劳公主来此,着实感激。其实我。。。这病。。。”。蓦的泣不成声,再说不出一个字,脸别向内侧,不愿见人似的。
房云笙额心微颦,细声劝慰却苦无效果,甚至劝着劝着,她竟俯身抱住张令仪,二人一同啜泣。如此一来,我再不能假装看不懂,而且我也确信其中必有蹊跷。
“究竟发生何事?二位莫要。。。哎呀,二位若不实说,月晚即刻遣人去请太子!”
我搬出了李贤,本以为定能引出话头,却听张令仪的哭声更大更悲。
“不可!”,房云笙罕见的失态,慌忙拽住我袖缘,唯恐我当真这般吩咐宫人:“阿晚不可!”
房云笙愈是一味阻拦,我愈是急躁:“何人胆敢轻怠二位?太子亦不能为二位做主?!”
我又提李贤,张令仪猛的撑臂坐起,散乱的发髻垂斜于肩头,苍白病容涌上一抹红晕。
房云笙松了我又去扶她,劝她不要动气,张令仪不听:“殿下!!妾自知出身容貌皆不及殿下,心胸亦不如殿下宽广!此番奇耻大辱,纵然殿下杜口吞声,妾断断难忍!殿下千辛万苦隐瞒此事,每日战战惶惶,寝食难安,可这东宫当真是铜墙铁壁?!迟日。。。定将贻笑天下!!”
张令仪已然牵出线头,房云笙还要遮掩真相,假意摆出一副冷面孔,紧张的搜肠刮肚找借口:“你。。。你连日服药。。。昏了神智!竟敢同着公主胡言乱语!我。。。我。。。”
“殿下!!!”,似用尽全力,张令仪声嘶力竭,双眼直瞪,面色也略略紫胀了:“殿下莫要自欺欺人!太子不惜殿下,殿下又何必对其百般维护?!”
房云笙无话辩驳,泪水似断线珠子一般,闷坐在床侧,点头默许了。我耐心等着,等着张令仪时断时续的讲清了前因。
是他,我内心惶然却未感意外,这个于史书留下淡淡一笔的男人真的出现了,李贤的娈童,李贤的背叛者,亦是李贤一生为人诟病的唯一污点。而我还曾以为这只是后人的穿凿附会,哈,皇室中人往往是权力至上,刻薄寡情,弑父杀子亦不足为奇,这类低俗丑陋的桃色八卦更是屡见不鲜。一个被自己男宠出卖的皇太子,世俗喜闻,这标题已足够引人。
见我不甚惊诧,房云笙脸色一白,无力道:“难不成。。。东宫外已然知晓?”
我默然摇头,说不清是在否认她的问题,亦或是不愿接受赵道生的存在。当初李贤选中张令仪为孺人,我本以为他是难忘贺兰瑜,隔三年房云笙被册为王妃,又得到了李贤的专宠,我才知李贤非是专情之人。可眼下,他又移情于赵道生,即便赵道生是女人,我依然想不明白,难道李贤对一个人的喜欢从来只能持续短短二三载?
房云笙稍放心,张令仪冷冷作笑:“他二人在帐内彻夜厮混,却哄劝太子拿你我掩人耳目!直教人作呕!!更倚仗太子宠信,屡次三番冒犯殿下,那贱奴眼中可有尊卑?可有法度?!若非我人微言轻,定要奏达天听,请天皇问罪贱奴,鞫查贱奴是否以蛊迷惑太子!”
蛊字一出,房云笙面无血色,纤白的颈子似被人掐住了,呼吸也费力:“慎言!你道我当真能忍?唉,若不忍辱,又能如何?倘或二圣知晓此事,你道二圣只罚贱奴而宽恕太子?令仪,你我此生只能依附太子,侍奉太子,你岂能不明?!太子若有差池,于你我有何裨益?你只图痛快报复,舍了太子前程,舍了母家颜面,光仁又如何?你竟不为亲生骨肉打算?”
道理便是如此,女子出嫁从夫,夫妻一体,何况李贤是储君,更容不得行差踏错。男宠固然只是卑微一躯,可谁敢断言小小男宠于李贤的储位没有影响?本朝早有先例,李治的长兄李承乾私幸太常乐童称心,二人同卧共眠。事泄之时,李世民震怒,称心被杀,亦有款密数人连坐而死,李承乾也遭到了父亲的严厉斥责。然而,李承乾不仅不知悔改,竟为死去的情人立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更于宫苑起坟冢,赠官树碑。李承乾称病不见父亲,借此表达心中的愤慨与不满,父子由是隔心,破裂难复。
所以房云笙忍气吞声并非只为李贤,那些无足轻重的内官、仆役,那些祈祷李贤能顺利登基的追随者,还有她与张令仪等人的亲族,没有一个人能够承担这件丑闻将招致的恶果。假如李治得知赵道生其人其事,赵道生一人死便能尘埃落定吗?未来,李贤入主含元殿指点江山,无论他如何英明神武,都改变不了今日的史官落笔。她只能拼尽全力,去成全他的完美无缺。
张令仪伏床哭嚎,她哭正是因为她清楚房云笙所言在理,是因为她可以放弃一切却不能不顾年幼的儿子,除了继续忍受折辱,看着曾经如胶似漆的爱郎渐行渐远,她别无选择。入宫七载,她也只二十出头的年纪啊,余生竟已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