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有点怕她,仿佛多看一眼,心事便要被她看破了,不禁低了头,尴尬笑道:“我。。。我心中。。。向来感激。。。诸兄。”
闻言,豆卢宁似愁闷般沉沉一叹,房云笙却笑道:“阿宁是急相王之急么?呵,二圣暂不舍嫁女呢,留于膝下,才最是放心。然则,为人父母,怎会不盼子女匹配佳偶,白首偕老?因而我窃以为,这驸马人选呀,二圣早有考量,是一时看不透品行操守,只得徐徐斟酌,多方究问。阿宁以为呢?昨日太子辞了诸相公,与我道颇为公主担忧,吐蕃今岁两次进犯,只怕哪日便要遣使提和亲了。太子说呀,不如尽早定下驸马,以免后患。哈哈,出降之日,太子定放下一应公务,亲送公主出嫁,料那昏礼定是一场泱泱盛况,空前绝后!”
我因早知花落谁家,房云笙一口一个‘驸马’,薛绍的面孔便在我脑海走马灯似的慢悠悠转着,所以心里很是不自在。被房云笙看清了,又打趣我这般羞涩定是已有了心上人。
我小声解释:“阿嫂莫要取笑,月晚实无所念。父母大人不舍月晚,月晚亦不舍离家,此事。。。过五六载再提也罢。”
房云笙拉过我的手,亲切笑说:“五六载么?啧,终身大事,你不急则已,京都好男儿定要心如焚火呢!太子道是。。。呵,故城阳长公主尚有二子暂未婚配,以出身论之,薛家儿郎最宜尚主,我亦听闻他兄弟容貌出众,尤其那三郎与阿妹有让扇之缘,真也假也?”
见宁心、安扬翠等人暗暗发笑,便知‘多亏’了她们嘴上没把门的,这些琐碎私事才能传进东宫。
我承认是真,房云笙便追问我是否心仪薛绍,我诚实的正视内心,若说男女之情,我对旭轮之外的任何人都无动心,若是友情,似乎武攸暨在我心中的分量更重一些,每见武攸暨便觉愉快安稳,这或许是因他姓武,而与薛绍的几次短暂相处,微笑客套的背后,是无端端生出的悲悯之情。史书有载,太平与薛绍的婚姻仅持续了数年,高宗驾崩之后,李家诸王与武后争权失利,薛绍亦在其中,因此丧命。初遇太过美好,是以不忍去想分离。
我道:“我买扇,薛表兄让扇,巧合而已,这世间常有巧合,并非只我二人呀。两面之缘,萍水相逢罢了。”
我撒谎了,西市偶遇是第一面,射礼相撞是第二面,其实还有第三面,便是同遭一桶冷水的‘患难’之交。那天宁心与我本是去找武攸暨的,却不凑巧,攸暨并不在家,我留了信至今也不见回音,猜测是那死孩子还在生我的气,怪我重九训斥了他。薛绍解了披风送我,又送我们进了最近的食肆,要了一些宜发汗暖身的吃食,与我闲谈几句,饭菜刚端上桌他便起身告辞了,毕竟男女有别。宁心亦为薛绍的翩翩风度所倾倒,终于承认薛绍是雅礼君子,说我可以放心的嫁给他。
房云笙面露惊疑,我以为是她知道我没实说,却是我想错了:“阿妹已阅王子安遗作?”
我糊涂了,豆卢宁也觉意外:“遗作?殿下此话。。。难道王子安。。。竟不在人世?!”
房云笙轻叹息:“阿宁爱学,必然惜才,是了,此憾事原是在夏日。当年一篇「斗鸡檄」,天皇命太子逐王子安出府,蛰居蜀地数年,补虢州参军时,因藏匿并杀害一曹姓官奴,王子安获判死罪,其父亦受牵连被贬,正逢太子升储,天皇大赦,王子安幸免于难,出狱后遂南下交州探亲,今夏归乡时,风大溺水,惊悸而亡。友人将此噩耗报之太子,并一篇赋,便是王子安去秋南下路过洪州恰遇都督阎伯屿于滕王所建高阁广宴宾客时所作,引经据典,气势高卓,就中便有一句「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太子甚为伤感,道是王子安一语成谶,最终魂断他乡。”
豆卢宁恳求一观王勃遗作,房云笙便命人速去李贤书房取来,豆卢宁捧在手里逐字拜读,不住的敬叹或哀叹。房云笙见她这般真诚,便说允她带回含凉殿誊抄一份,所幸不是什么禁书。
豆卢宁在旁看滕王阁序,我对房云笙道:“太子向来求才若渴,周国公当初失意于二圣,朝士与其交游者多遭贬罢,有一位李善李学士亦在其列,被贬姚州,李学士时兼任王府侍读,得太子礼重,月晚记忆犹新。可惜,而今却不知人在何处,是否健在。”
房云笙道:“我略有耳闻,此公素有雅行,淹贯古今,人号‘书簏’。其实,你阿兄升储之后,李公便还京了,却不应太子之请,有心远避宦场,现于汴、郑二州开馆传业,诸生至自四远,无不虔心求教。于太子是遗憾,于大唐学生却是大幸。”
再坐一刻,因见房云笙面露倦意,二人遂起身告辞。一道走出东宫,我与豆卢宁无话可说,二人之间安静的像是各自被笼在一圈无形的结界中,至少我是因心虚而不敢主动与她搭话。是我毁了她的新婚之夜,我喜欢的人是她的丈夫,而这份感情是绝不会被允许的,更注定不会受到任何人的祝福,甚至不会得到对方的回应,所以我也只能永永远远的卑微的暗恋着单恋着。
好在我并不缺人陪伴,借着眼前我最爱的雪景,安扬翠同我讲起了雪妖求郎的故事,说是她父亲故乡的古老传说,我分心一想,西亚那旮旯也会下雪吗?为啥我印象里就是一群白袍黑袍走在热到冒烟的路上呢?还是我看的其实是非洲风情宣传片?
绕过宜春宫,于回廊偶遇东宫典膳丞高岐,他也是高士廉的孙子,高岚双高嵘等人的堂兄弟。我第一次见到高岐时,李光顺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天上正闹彗星,李显约了这位同龄的小表叔一起跑马散心,我们在东宫附近遇见了。他父亲当年任代州刺史,都督四州军事,今年初回京任右骁卫将军,很快又拜为右卫将军,统领宫廷警卫。高家子孙不愁没官做,也少不了一个高岐,李治赏给这二十出头的小表弟 ‘典膳丞’一职,跟着储君混,不愁来日的好前途。呃,当然了,李治压根想不到李贤会搞谋反。
见高岐眉间挂忧,我不敢如常同他玩笑,忙问可是出了什么坏事。
高岐点头,小声道:“孝敬帝遗孀裴妃病薨,二圣同悲,高某正在御前,天后命告知太子妃,素服三日,以示哀悼。”
宁心吓的陡然低呼,不过九月里,我们还在想象李弘的女儿是何样貌,是否学会走路说话,裴氏又怎会突然撒手人寰,舍下一个不足两岁的孤女,二圣能否尽快把这可怜至极的小孙女接回长安抚养?
“是何病症?”,我下意识的追问:“谁人救护?裴妃从前也算。。。康健啊。”
高岐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想告诉我,我却想要一个答案,心知必与二圣无关否则去年也不会宽恕裴瑾娴了。豆卢宁对此不感兴趣,冲我稍欠身便走了,捧着她看重的王勃遗作。
这时,高岐身侧一人平声道:“裴妃母女于公主乃至亲,薛某窃以为,此事无需刻意隐瞒,只愿公主知晓后莫过分悲切才好。”
这人略低着头,普通身量,也没穿什么奇装异服,所以之前并未引起我注意。
“裴妃并非病薨?”,我不由看向他:“直管明言,方便我去观中为长嫂追福。”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4日(2020)更新:
总想提一句初唐四杰。。。
李善的儿子就是书法家李邕
李太白《上李邕》一诗的主人公
10月30日(2020)更新:
一边看糖蟹资料一边流口。。。
上一章给男女主发糖有点齁,好想撒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