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的小白兔又如何能看透我此刻的复杂心思,每逮住话口就是倾诉对偶像的想念之情,又道自己这几个月买了很多有意思的新鲜玩意儿,每次都特意给我留出一份,改天送入宫中。
眼里只顾着张望那些花里胡哨的街边小摊,我随口说:“你道我稀罕么?”
他笑嘻嘻道:“公主自是看不入眼,家宅窄陋,宫中多仓房,便求你不吝援手,代存一段时日,可好?”
“你呀,难怪身量不见增,”,我嘴上骂他,却控制不住唇角上扬,因为这个小迷弟真的太讨人喜欢啦:“拿全数精力练成了这趋附巴结的好本领呢!哼,考中进士也难!”
他知我并非真心责怪,也十分开心的回应我:“是呀是呀,可我自思还不足呢,从此每日进十餐,便有更多精力磨炼唇齿,换月晚时时欢颜,赏我甲等进士亦不稀罕!诶,月晚,近日听了一则异闻,说与你听?”
“直讲!” 马屁拍的好,我看他就更顺眼。
三人行最忌讳的就是两个人天南海北嗨嗨皮皮,剩一个人坐冷板凳,宁心气瞪武攸暨:“几句嘴上功夫而已!你能赛过变文讲唱郎?!”
攸暨斜她一眼:“你听完便知!是优是劣便由月晚评判!”
“哼!”
“可知待贤坊?哎哟,是我犯忌了,便是长安县衙西南那座大坊,坊中有一处荒院,乃前隋名将史万岁家宅。起初,坊间传言宅内有鬼怪,生人居则亡,偏史将军不信,购宅入住,是夜,见一人,衣冠甚伟。。。”
还真是不能提前下结论,之前我也以为是武攸暨吹牛,没想到他是练过的,陈述时详细尽致,铺垫时吊足胃口,转变时绘声绘色,就连宁心也不由得认真倾听,逢精彩之处,我们或惊呼或大笑,旁若无人,畅所欲言,遂引得车旁路人纷纷注目,心说哪里来的轻佻少年,再看我们衣着不菲,知是膏粱子弟,更有轻蔑之色。
然而,于这百万户口的盛世长安,我们三人包括这一车一驴,不过沧海一粟耳。穿梭茫茫人潮,无人知晓我是独得二圣宠爱的太平公主,展现在我眼前的喜怒哀乐毫不掺假,无需费心猜测某个动作某个字眼的背后是否暗藏玄机,是否只为恭维我借以获取他们所需的利益。
可这般自在安闲的日子又能有多长久?父母兄长主宰江山,对我的要求仅仅是喜乐无忧、嫁得良人,好使疼爱我的他们心得快慰。每天,我端着花花绿绿的绣绷,或假装伤春悲秋的抚奏琵琶,消磨着看似无尽长的时间,等待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良人,规规矩矩的做一个合格的公主,袁芷汀安扬翠等侍者更是搜肠刮肚的为我解闷逗乐,但我终会走上父母兄长的旧路,迎接庙堂风暴的无情洗礼,应对来自权力战场的明枪暗箭,谁能为我执伞?亦或伴我同行?
暖洋洋的初秋午后,富庶喧阗的长安街头,念及此,我心中一片茫然甚至开始害怕,下意识的箍住武攸暨的手腕,叹着气轻倚着他肩侧。我对政冶其实一无所知啊,所以我一定会。。。
“月晚?”,攸暨微吃痛,却没有推开我,耳畔传来他体贴低语:“这车确确不及御驾稳坦,我也常觉头晕胸闷,若然身子难受,便不必开口说话,闭目养神即是。”
“嗯,继续讲吧,我爱听呢。”
“好。”
车终于停下时,我已枕着武攸暨肩膀眯了片刻,他笑我梦里也不老实,嘟嘟囔囔的不断梦呓。我脑袋昏沉沉的,也不知是因刚刚睡醒还是在车上颠了太久,攸暨主动背了我。
走了两步,见一家门脸较窄的店外挂了满藤架的面具,五颜六色,绘样各异,博士正卖力吆喝,年纪不大,许是店家的儿孙,路过的我们自然也成了小博士的招揽目标,十分热情的邀请我们先试后买,又推荐什么吐蕃魔奴子面具,道是正受欢迎。
宁心嫌丑,仔细挑了一个白泽,狮面独角山羊胡,驱邪避魅。武攸暨也替我拿了一个大鲤鱼,红彤彤的,喜气又富贵,穿了两缕丝线代表口须,做工倒也细致。
三人又行了一段路,途径五熟行附近,不断有食物香气直往鼻孔里钻,正近了午饭时间,勾的人食欲大振。听我吞咽口水,攸暨笑问我可是想吃什么,我说的确有点饿了,他放我下来,嘱我和宁心原地等他。少顷,他跑着抱回了新鲜出炉的夹馅大饼,是我最爱吃的羊肉。横竖都是自己人,我不需顾及什么淑女形象,摘了面具挂在胸前,行军打仗似的匆匆咬了三四口,一张圆饼缺了三分之一,意犹未尽。
看我吃的带劲,宁心突然撅嘴嘀咕:“我想吃肉饼。。。攸暨,我想吃肉饼!”
武攸暨正考虑接下来该去哪里玩,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摸出四枚开元通宝递给她,微不耐道:“方才为月晚买饼,怎不同我说?!拿去,食店便在这巷内第七。。。”
他话还没说完,宁心夺了钱,气呼呼道:“你若是懒骨头,若是不乐意为我走这一遭便直说!!你守着阿姐吧!”
她小鸟一般轻灵灵的飞入人群,眨眼间,再寻不见身影。武攸暨与我面面相觑,知宁心是生气了,我嚷着让武攸暨赶紧跟上她。
“食店便在近处,宁心一问便知。”
“肉饼自是易得,只怕阿妹吃罢肉饼却不肯原谅呢。快些追上,向我阿妹道歉!”
“那你。。。不许走开!”
“放心,我身无分文,还需求你付账呢。”
“千万等我!!月晚,你若走失。。。”
“哎呀,碎嘴婆子么?速去速去!!”
人生第二次在这享有‘金市’之称的大唐西市轧马路,四万商铺,我上一次怕是连千分之一也没逛过。饶有兴致的东张西望,看能不能好彩遇到贺兰敏之口中的敛财神鸟,赔给市丞一笔钱,借去玩几天也好嘛。
这时,偶然听两个过路人说市署扣押了数十头番邦牲畜,模样甚是怪异,见所未见。客客气气的拦下二人,我问清了位置,转而请旁边的小贩代我转告武攸暨,让他和宁心去秤行寻我。
行至半途,见一处地方被人围的简直水泄不通且议声嘈嘈,便知其中必有新奇可瞧。没电视没手机更没网络,我在这唐朝养成的最大爱好就是看热闹,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怪我不爱啃那些大头书喽?
拼了老命向前挤,嘿,果然有情况啊。一双短衣打扮形容不说猥琐但绝不正派的男人正在喝骂一个少女,看她年纪至多与我同岁,秀白的一张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儿,不住的向他二人哀求。不远处即是一户宅院,黄土院墙,寻常可见。
“早闻沈大家购得一位新娘子,当是此女。”
“诶,兄得讯太迟,弟闻沈大娘子广邀恩客月末至宅。”
“想来本月末日便是‘求元’之日?”
“哈哈哈,兄欲一亲芳泽?”
“依弟之见,若求其元,我携十金登门可也足够?”
“啧,怕是翻倍啊,沈大娘子岂是手浅之人?!”
本是进来看热闹的,却看的我面红耳赤外加义愤填膺,直把剩下的几口肉饼当成那二人的脑袋大嚼特嚼。再是不了解所谓的唐宋青楼文化,我也明白这不幸少女即将面临的危境,以及伴其一生的难言耻辱。
心头顿时如炸油起火,这不就是欺男霸女吗?!不多犹豫,急切的冲上前去,把少女拉到自己身侧。别说两个男人恼火跺脚,少女也是一脸迷茫,见我并不比自己强壮多少,摸不清我是哪路英雄豪杰。
“谁家顽劣小儿?!速去!”。一人凶神恶煞的指我大喝,另一人伸手便要夺回少女。
瘦猴也有二两肉,何况我是一只小肥猴,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敢为自己出头的小肥猴,少女便把我视作救命稻草,扭身便往我背后躲,死死的抓住我衣服。眼前状况真是百年不遇,激愤之下,我浑身燥热,英雄气概油然而生。
二恶人气势汹汹,我也不甘示弱,模仿古装剧的经典桥段,一叉腰,鼓足劲头,义正言辞的高嚷:“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岂容尔等恶徒逼良为娼?!”
他二人闻言对视,挠头纳闷,又凑在一起耳语嘀咕。人群中传出阵阵嗤笑,还有不解议论。我不禁心虚,靠,不会是被无良编剧给坑了吧?!
一人撸袖,十足无意继续听我废话了:“你究竟是谁家痴儿!!竟诬我兄弟逼良为娼?!若然知趣,快些逃回家寻你阿母吃奶!不得妨碍我兄弟办差。”
话毕,他大手朝我肩膀推来。上天可鉴,再厉害的练家子也躲不过突袭啊,更何况我多年四体不勤啊,因此,我的下场也只能是以脸着陆啦!砰,两条热乎乎的鼻血应声而出,我心中直想大哭,后悔没戴着面具逛街,真是丢人又现眼啊,倒霉到姥姥家了!
没了我这阻碍,二恶人自然又来拽那少女,少女啼哭不从,直求我速速搭救。想着少女即将堕入惨无人道的火坑,我咬牙爬起,来不及擦鼻血,拼尽全力抓住了少女的手,心说能拖一刻是一刻。
“你道是我诬蔑?尔等恶人竟敢与我论理!长安乃我大唐帝都,子民久沐王化,这光天化日,众目昭彰,汝二人强抢良女,不遵国律,若是不肯放人,我。。。我定报官!”
莫名,全场笑声如沸,二恶人被我骂的是目瞪口呆。
一人好不气恼,直喘了一口气才又指我喝道:“你。。。你。。。竖子!!存心作怪不成?!竟与我讲国律?好,便费些时辰,教你知晓原委!也请在场诸位听分明,为我兄弟见证!此女叔父嗜赌如命,累月向我主借钱,现无力偿还,便将其侄卖与我家为奴,以抵债资。女既归属我家,如何处置,岂不由我主定夺?小子,你方才道是报官?便任你报官,我必等你回来!若不知长安县衙在何处,我愿为你指路!哼!”
怪不得我会被别人嘲笑,原来是谁家在卖奴呢。唉,沦为奴隶,何来人权可言,本就是一类定价不一的货物,或价值数百贯的昆仑奴,或只卖二三贯做不得重活的童儿,只凭主人喜好,而且买卖自由。
见我理屈词穷,围观者看够了热闹,很快便四散而去。那二人也长舒了一口气,拉扯着少女又要赶去沈大家交差。忽摸到腰后是出宫时随手插上附庸风雅的褶扇,我底气大增,叫二人留步。
“既是卖奴,索性卖与我,如何?沈大娘子许给你家主人几贯钱?”
因见我衣饰华贵,一人便回了我一句:“四贯!现钱拿来,便让与你!”
展开褶扇,依依不舍的看了它最后一眼,我把扇子递上前:“此扇售价不菲,凭你去打听,足值六贯钱呢!便在张家楼外东巷第二家!”
得知我其实没有现金,二人直把不屈不挠的我当成了疯子,先前把我推在地上的人叫嚣着必要揍我一顿,恨我耽搁了他们时辰。我没有退怯,坚持要用褶扇换少女自由。他气急败坏,夺了褶扇摔去一旁,扬起一缕轻尘。我来不及反应,又被他一掌甩在头上,力道奇大,直打的我支撑不住,顺他来势歪斜着跌坐在地。
“痴儿!” 二人拽起绝望的少女。
我打是打不过的,实在无计可施了,大骂自己一无是处,只能眼睁睁看人遭难,莫名又埋怨武攸暨腿脚太慢,不知是不是还没找到宁心,又或我们三个人完美错过了。
我捡了褶扇,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嚷着不许二人走:“你二人是造孽啊!若是你家女儿,舍得送进腌臜之地么!!”
却听背后有人道:“古道柔肠,难得!小郎莫怕,我自相帮!”
低醇温厚,含笑悦耳,沉醉春风亦不过如此。这西市行人熙来攘往,偏只他为我而停留。我既惊且喜,下意识的回头,无不感激的想要看清专属于我的天降英雄。
那人正摘面具,同宁心一样的辟邪白泽,最先入目的是唇边一许柔笑,很快,威猛瑞兽的面具被取下了,他的全貌展露眼前。
雨过天晴,云收雾散。
谢字顿在齿间,我不自主的眯起了眼,原来好看的人真的是会发光啊,他整个人好似被笼在一片金灿曦光之中,让我难以直视。
长达两世的记忆中,竟从未遇见这样一个好看到让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男人。是刚是柔?是正是妖?是俊是媚?。。。
都似又都不似,忽然,我忍不住傻乐,因为我终于想到了,是‘翩若谪仙’,应是只为描述眼前人的五官笑貌,世人才创造出了这四字,不,并不准确,他不似谪仙,他就是谪仙,谪仙本仙。
“给我,手。”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15日(2020)更新:
因为《大明宫词》太平与薛绍的初遇实在是太美太深刻,我就把摘面具的情节加上去了
7月16日(2017):
啊啊啊啊啊,薛公子回来啦~分开八年的两个人终于再见啦~
以下维基百科
【李元祥】(626年-680年9月7日)
唐高祖李渊第二十子,母为杨素之女杨嫔(601年—657年)。
631年,封许王。
637年,徙封江王、任苏州刺史、受实封八百户。
649年、加增实封千户。
唐高宗即位后,历任金州、鄜州、郑州刺史。
李元祥性格贪婪、好搜集金宝,贪得无厌。与弟弟滕王李元婴、侄儿蒋王李恽、哥哥虢王李凤以贪欲暴虐闻名,王府官属都不愿做他们的下属,说:“宁向儋、崖、振、白(宁可流放到儋州【今海南儋县】、崖州【今海南琼山】、振州【今海南三亚】、白州【今广西博白】),不事江、滕、蒋、虢。”
元祥体态宽大,腰帯相当于十个人的腰围,饭量相当于数人。当时韩王李元嘉、虢王李凤、魏王李泰都体态宽大,但都不及李元祥。
李元祥还瞎了一个眼。据其墓志记载,李元祥逝世于调露二年七月廿七日(680年9月7日),春秋五十有五,追赠司徒、并州大都督,陪葬献陵,谥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