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没有孩子!!甚至他唯一的继嗣,因成为天子,不得为他礼祭。终是无处停泊的孤魂。
“不必如此,分别过后便是重逢,”,李弘平静处之,他开始絮絮不停,说的都是自己的身后事:“许多话,当面叮咛反倒难为情了。我晓得,论才我不及六郎,他理应成为众望所归,二圣的骄傲。子嫣道七郎急盼子嗣,可惜去岁不幸失了一个孩子,上苍为何非难七郎呢?明日请旭轮来见我吧,看他练字可有长进,其实我一直羡慕旭轮,他很像我,却比我幸运太多,他可以拥有个人志趣,我的一生被高墙环堵,而他的一生,将是我所不敢想的辽远广阔。而你,月晚,倘使上苍怜悯,阿兄尚有一月阳寿,阿兄甘愿以此向上苍祈求,愿子婿待你真心实意,予你一世疼惜,愿阿妹喜乐无忧,子孝女顺,此生无憾。”
太过完满的期许,往往难以实现。李弘对弟妹的真诚祝福,终究与残酷无比的现实背道而驰。
李贤文武兼济,的确是二圣最优秀的儿子,亦比你更喜欢更能适应这危机四伏的权欲战场,然而入主东宫于他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份殊荣,终此一生,他与大唐皇位失之交臂。谋反被废,幽禁巴州,至死未能再归秦川。
上苍没有刁难李显,那只是一次意外的不幸,他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子女,一群让他头疼不已的子女。至于赵子嫣,她的勇气令人震撼,她不曾辜负你对她的情,可惜的是她也放开了李显的手,她再不可能拥有幸福了。
凡人怎能预料,尸山血海铺就的皇权之路,那个一直站在光环之外的孩子居然会是最后的胜者,看尽了一场场厮杀斗狠,一步步身不由己的被推到了幕前,是他安然无恙的稳坐龙椅,是他的子孙后代永享大唐江山,可他这一生,也为命运的馈赠付出了昂贵代价,更不曾真正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志趣。
很感激你对我这般爱护,可我或者说太平公主,并不会经历你所希冀的美满坦途。史书有载,我的感情生活丰富斑斓,为世人津津乐道。我未能与所爱之人相守,一时一刻也没有,更因为生于皇家,我连苟全性命的资格都没有,像你认识或不认识的许多人一样,我也将死于薄凉无情的皇权争斗。
西风渐起,我劝李弘入殿避风,他同意了,我搀他站起,约定明日与旭轮一起来见他。这时,竟见一个宫人慌慌张张的越跑越近,我呵斥没规矩,宫人不敢再跑,随即伏地告罪。
李弘颦眉:“何事这般失态?”
“郎君宽恕!是周王。。。奴见周王持。。。”。宫人遥指宫门,惊的说不全一句话。
顺他所指,我的心立时悬至咽嗓,也理解了宫人为何敢在宫中跑动。是刀,那迸着银光的长物居然是一柄狭直霸道的横刀。
亲王持刀擅闯储君居所。
一领白衫,青玉金带,若非宫人明说来人是李显,我会误以为是推崇白衣胡服的李贤。李显走的并不快,摇摇晃晃的,仿佛喝醉一般,又仿佛因赶路而十分疲惫,此刻只能勉力支撑身子。乌纱幞头歪斜着将坠不坠,几缕发丝散在右眼旁,遮住他小半张脸。
宫门处立着黑压压一堵人墙,李显前后左右也被东宫亲卫紧紧环绕着,不断有人厉声要求他后退,他甩动珍爱的龙骨马鞭拨开那些随时都能取他性命的利刃,呼嚷着求见李弘。
距离近了,我看清他衣襟处遍布红褐的喷射状斑点,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继续深思,急忙请李弘先行回殿,李弘却凝视着李显一动不动。
“七郎求见必因要事!”
副率梁积寿请李弘下令,李弘惊瞪着梁积寿:“你要寡人下令诛杀周王?!”
“殿下!”,梁积寿跪地苦求:“殿下乃国之根本,又为周王手足,谋反、恶逆均在十罪之列,殿下怎可饶。。。”
“尔等退下!周王必不伤我!” 李弘挥手,喝令军士远离李显。
梁积寿等人如何放心,虽依令后退也只是一寸半寸的磨蹭着,防备李显发难,随时都可以扑上去救下储君。
见李弘无意避让,我只得迎上前拦住李显,面对面,恍惚觉得这男人根本不是李显,异常陌生。他情绪激愤,表情更是阴郁可怖,眉宇间凝着暴虐戾气,似要撕人生吞一般,俊气秀美的脸庞也散着那些诡异的红褐斑点,零星几点,却已足够令人胆寒,偏他双眸浮着一层氤氲水雾,仿佛受了莫大委屈,正忍着一腔男儿热泪。
扔下龙骨马鞭,李显看也不看我,冷声斥道:“你且让行。”
我瞥着那横在腰后的包银刀鞘,手颤抖着试着去握他持刀的手:“三哥听月晚一劝,无论发生何事,太子为君,你我为臣,万勿逾越!况且天后有令,若无手谕,是何人不得谒见太子!求阿兄速向二圣乞饶,或可保命!”
李显没有躲避,任我夺下了横刀,但他没有退意亦无悔意,他扬了扬下巴,矜傲又轻蔑,却有一滴泪悄然划过脸侧:“你道我畏死么?月晚,内侍省,我闯了,合璧宫,哈,我无诏而入,我足够千死万死!我今日绝不求饶,也不敢劳二圣动手,我必自裁谢罪,但在死前,我有心事,不吐不快!”
绕过我,李显径直朝李弘走去,我匆忙拽住了他的手,自知无力阻拦,我只得采用笨办法,屈膝下蹲,想象自己是一块大秤砣,试图拖延住他的脚步,并喊着宫人立刻搀李弘入殿。
李显怒瞪我,却是不忍将碍事的我摔去一旁,长年骑射,他臂力极大,便这般拖着我继续前行,石路竟被我的脚划出了两道泛白的浅痕。
面对李显的逼近,李弘没有后退。也许他和我有同样的预感,是赵子嫣出事了。他只是不知道,赵子嫣是甘愿被囚。李弘主动步下玉阶,无人搀扶,他走的极慢,他真的太累了。兄弟二人直面彼此,视线胶着平行。
“臣对殿下素来既敬且爱,”,李显盯着李弘,嗤笑:“殿下竟这般奖赏李显忠心?!为何是她?为何非得是她?!!殿下手握国之神器,而我只有子嫣!!仁德?阿兄,你折辱手足,让我生不如死,你仁德何在?!”
不知多少双耳目正关注着他们,往事随风,李弘不想重提,更不想闹的不可收拾,他有点恼李显不知轻重,颦眉看着李显:“究竟何意?王妃不是留都照顾你么?你腕伤好转了?”
李显一怔,不敢置信的扭头瞪我,那歪歪斜斜的幞头终于落了地,:“难道他至今不知此事?!好啊,合该只我被作贱!!”
我想瞒也瞒不住了,李弘直问李显:“你不曾受伤?你与王妃留都是为。。。”
“缘何你还活着!!缘何你还活着!!” 这一瞬,李显暴怒,居然揪住了李弘衣襟,全然不顾勒紧的领口会伤及李弘,正如他先前所说,他连死都不怕了,所以我愈发相信,很可能赵子嫣已经被。。。。。。
李弘也未挣扎,他惊异于李显话中的深意:“是谁死了?!”
风静了,李显的泪颗颗落下,嘴上咬牙发狠,心已破碎难全:“阿兄,子嫣一心为你,而你何曾在意?!子嫣被囚,我去闯内侍省,左武卫、右威卫、右领军卫。。。我分不清我伤了谁,我也不怕那些利器,横竖见不到子嫣我会死,可我好容易见到子嫣,她居然亲口说出。。。被囚是因上元夜私。。。饶是如此,我愿意原谅,我不忍她在囚室受苦,她却不随我回宅,还告诉我。。。我竟不知她这般无耻!恭喜殿下啊,我的王妃将为殿下诞育贵子!我没有资格与殿下争一个女子,可我有权力去恨!肆意践踏我一腔真心,她该死!我又何必舍命相救?!而你羞辱我,那孽子也不配活着!!殿下,我杀了赵子嫣!哈哈哈哈哈,你们都听着,我亲手杀了我喜。。。王妃!!”
李弘木了,僵了,忽然又死而复生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拼尽全力挣开李显的手。闻讯赶来的东宫家令阎庄正撞见这一幕,他急于制止,却被自己的脚绊倒,摔飞了二尺远,旁人扶起阎庄时,下颌挂着血滴,不知何等疼痛。
“你怎敢!你怎敢!我二人发乎情止乎礼!!李显,杀妻弑子,你丧尽天良!!!” 李弘说着,重重一拳挥上李显脸颊。
李显退了一步没站稳,仰面倒地,玉簪碰碎了,发丝披散开,整个人彻底疯癫了。
“被至亲至爱之人欺瞒十年,你道我还会信你么?!”,他疯狂大笑:“便教天火焚了我这丧尽天良之人吧!我心痛如绞,阿兄可知?痛极了。懵懂顽童,结发夫妻,我始终倾心付出,却换得一场惊天骗局。新婚之夜,知子嫣已非完璧,我不怪,定是她轻信了旁人的虚情假意,她后悔了,明白只我是真心相待,既然她肯回头,我便加倍对她好,我怕她不要我!她是狠心人,她可以三年不见我!!我恨不能。。。把她关在宅中,不与外男接近,可为何。。。是你?阿兄,我究竟错在何处,阿兄竟这般折磨我!天下处处是娇娆,为何偏要夺走我的子嫣!”
李弘又恨又气,撑着一口气扑过去,捧着李显的脸逼他正视自己:“我也想问,为何偏不信我!!李显,你有资格爱慕子嫣,但你断无资格指责子嫣与我!我二人不曾负你!子嫣本想在观中清修一生,但你不断送去信函。。。她感念你用情至深,她回来是因不再记挂我!上元相见是我苦求,临死之前最后一面,你也不许么!子嫣亲口说愿终身予你,这辈子偿还不尽,愿来生服侍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阿娘疼你,明知我钟情子嫣,却不肯成全。是我懦弱,为了一顶虚名,亲手把子嫣推到你刀下!!为何不来杀我!!可怜子嫣,生怕连累你,不得已昧心欺骗,你却辜负她苦心,反而诬她清名。天下?我何曾爱过!阿弟,天下予你,你把子嫣还我!”
自从听到李显亲口说出赵子嫣被他杀死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甚至不知应该劝谁节哀。他们都还爱着她,却也恨极了彼此,她若在天有灵,定是比我还要为难。
耳畔,阎庄不断的哀求,请李弘先行回殿以避开眼下窘境,把李显交由二圣处置便是。今日之前,他这东宫家令未必猜不出赵子嫣被囚的真相,既然赵子嫣已经死在了李显手上,正可保全李弘的名声,那些是是非非真真假假也不必争出论定。
李弘哪里肯依,这辈子的隐忍妥协都在此时宣泄而出,反反复复的质问李显还有没有心,一拳又一拳的直击心口。李显双目圆睁,只是木然的承受着哥哥的责打,全然不懂反抗,仿佛他已没了生气。
我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去拉李弘,唤了几声李显却没有回应。宫门的人墙分列了,走进一行人,是武媚亲临绮云殿。
武媚一步步的迫近,李弘终于松开了李显,阎庄搀他他却不起,仍半跪在李显身侧,也仍保持着那激动的怨恨的情绪,转而去注视母亲。
当武媚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双为一个女人而打的狼狈万状的儿子时,本想做英雄的李弘蓦的呜咽了,他颤手去握武媚的裙,委屈不已的望她哭嚷:“是阿弟杀了子嫣!不许我争,怎会是这般结局!我珍爱之人沦为七郎刀下冤魂,求阿娘做主!”
早有女官去扶李弘,几个人把他半劝半拖的移向殿门,李弘还在哭求,武媚的表情渐起波澜,她微微颦眉:“身为储君,你的抱负理应是百姓福祉,为一己私念惊动天皇,你自问当得起忠臣孝子么?”
李弘瞬间停止了挣扎,泪还在流,人却已平静了许多,他哀伤的凝视武媚:“弘是阿娘骨肉,其次才是大唐储君。我何曾贪心,只求阿娘给予一丝爱惜,二十载寒暑,阿娘当真不懂么?阿娘,你我母子情份只这一世了,若有来生,我宁死避见阿娘。”
绝望透顶的儿子只能借这残酷言辞希冀唤醒母亲对自己的疼护,但武媚不置一词,她已俯身查看李显的情况。李弘闭目,彻底死心了。
“三郎?三郎?你无事否?!”
听到母亲忧愁的呼问,李显别过脸盯着武媚,眼神却空洞无焦:“无事。儿鲁钝,不懂阿娘心思,既是阿娘早知子嫣心属阿兄,为何不肯教我知晓?”
李弘渴求母爱,李显质疑母爱,不是武媚一碗水端不平,而是儿子们看的角度不同,都是亲骨肉,哪一个不爱?哪一个不疼?
武媚费力地抱起早已长成高壮男人的李显,拂去沾在他发丝的草叶泥屑:“三郎中意赵氏,阿娘便教赵氏嫁你为妻。满足子女心愿,难道不是为母者分内之事?况且阿娘深信,赵氏是心甘情愿嫁给三郎。”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李显连连摇头,他嘶声力竭的哭嚎起来:“子嫣对我无心,否则怎会是眼前情状!!十年!整整十年,为何无人向我道明实情!是我愚钝,婚后曾见子嫣黯然神伤,却不知问她一句!!阿娘,我宁愿你成全阿兄与子嫣,何至于。。。被我毁了手足之情!既然阿娘当初赐我一段虚假姻缘,今日还请阿娘赐我一死!阿娘,我闯了内侍省,我杀了子嫣,这血是子嫣与。。。。。”
李显失控了,一时试图推开武媚,一时又抱紧她呜呜痛哭,直到他说出杀了赵子嫣,他的嘴被微腴素手掩住了。
李显泪眼迷离,无助的望着慈和的武媚,听她温声道:“暮色将起,一路赶来劳顿不堪,三郎理应沐浴歇息。我教左右送三郎先去谒见天皇,天皇这几日对三郎甚是牵挂。只需记下,赵氏是暴毙而亡,太子。。。病入膏肓,无药可医,那个孩子更不曾存在,三郎犹是大唐亲王,承欢耶娘膝下,娶妻生子,福禄绵延。”
亲历这场阋墙之争,直至此刻,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栗,的确,这日头西沉后,明日的太阳就再也照不见今日的尘埃了,然而不止三个人,也不止早被二圣‘处死’的裴瑾娴,绮云殿乃至数十里外的洛阳宫,一定还有人将为这秘密陪葬。
同样的话,武媚一字不差的说了两遍,李显的泪收敛了,痴傻般嘿嘿作笑:“子嫣死了,她会忘了我,可子嫣怎会死呢?阿娘,究竟是谁杀了子。。。。。。”
许是短时内经历了太多刺激,急火攻心,李显彻底晕了过去,与此同时,殿中传来女人的凄厉尖叫。我不知是去是留,听武媚喝令宫人照顾李显,她则奔向大殿,我也就有了答案。
迎面碰上一个表情惊恐万状的女官:“殿下,方才太子。。。”
“速往前殿请医官啊!!”
“是!”
下颌,襟领,被褥,嫣红刺目,那是一朵连着一朵的死亡之花。我下意识的先擦脸上的血水,李弘犹在剧烈咳嗽着,倏忽,我接下满手滚烫,两只袖筒亦被喷溅了斑斑血滴,李弘则不再那么痛苦了,原本起伏急剧的胸膛也归于正常。
宫人报在西殿静养安胎的裴瑾娴求见李弘,得到武媚一记不怒自威的扫视,宫人便知该如何回复裴瑾娴。
“阿娘!”,我伸着一双血手,只想让武媚告诉我还能为李弘做些什么:“阿兄咯血了!”
谁不曾看到呢,李弘似是想在死前把骨血都还给不爱他不怜他的母亲。
“是我懦弱。。。子嫣,我要带你远走高飞。”
李弘双眼噙泪,追悔往事,人已神志不清,他牵住我的衣裙,误把我当做了赵子嫣,而我也只能握住他的手,连连答应着他。
“明日天亮,我定随你离开此地!”
他手上突然用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急切道:“只你我知晓便可,阿娘不会允准。”
“好,好,弘郎,稍事歇息,求你!” 我忍不住拥抱了李弘,天啊,这副枯瘦虚弱的躯体早已无法承受任何打击,为什么不能让他怀带对赵子嫣的美好祝愿而去。
李弘这才满意,任我扶他躺下。回视武媚,惊见她泪眼模糊,呼吸也因紧张和痛心而异常急促,以手势示意我留下,继续陪伴李弘。有人端来清水,我净手后为李弘擦拭脸庞血污。
医官候在室外,武媚允刘神威进内,刘神威只看一眼,不由惊骇。武媚默然挥袖,泪如珠帘断线,而我想要问她,既然爱他,为什么不许他知道?他真的没有贪心。
“子嫣,”,李弘一如青涩少年,累月苍白的面颊竟浮现一抹淡淡红晕,半睁着眼凝望我:“离开洛阳,欲往何处?”
泪一滴滴落在他枕畔,我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人言江南有二城,一曰姑苏,一曰钱塘,皆美如仙境,弘郎可曾听闻?你我乘舟而下,沿河欣赏雁翔鱼跃,江南天阔,四时必与京都大异。”
我笑着,李弘便也笑了:“江南天阔,定是无拘无束,嗯,姑苏,钱塘,我记下了。子嫣,我累极了,我只歇片刻,你且暂留,好么?”
“放心,我定在此处等你清醒,” ,看着他眼皮沉倦好似支撑不住,我泣不成声:“弘郎,无人能将你我分开。”
“多谢。”
李弘含笑阖目,无声的呼出最后一口气,长眠自由国度。我紧紧捧着他的手,生怕失去他的温度。
“阿兄!阿兄!”
旭轮拨开人群冲了进来,他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一切,我把李弘的手交给旭轮,依旧是那双教他提笔写字的温暖的手,可惜他再也唤不醒疼爱自己的兄长了。
“阿。。。阿。。。”,旭轮不愿相信,脸埋进李弘手心失声痛哭:“弟。。。来迟了,阿兄!!阿兄如何忍心!!”
我反而哭尽了泪,只眼旁留下一片湿湿凉凉,面向武媚,我无力跪地,一字一顿道:“太子薨,天后节哀。”
武媚转过身去,缓步离开了。失去了一个儿子,她需要时间舔舐心伤,但她的悲痛,又怎能轻易被人看清。少顷,裴瑾娴终于见到了李弘,推开旭轮,她扑在李弘身上嚎啕不绝。
如果你不曾声张,李弘不会死,至少不会是今天。
我当然没有说出口,裴瑾娴固然有错,失去丈夫,她得到的报应已经足够了。人各有命,这孤苦下场就是裴瑾娴的命。身在宫城,免不得筹谋算计,或委曲求全,沾染尘垢,谁又能毫不亏心的宣称自己行端坐正、心怀坦白?一辈子干干净净的那个人已经出局了。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又蹭上了李弘的血,小小一朵。‘人终有一死,我愿于四月归去,旁人吊我,无风无雨更无雪,只这飞鸟碧云天,烟柳绿水长。’
唉,李弘啊李弘,难道你那时便看到了今日?你如愿了,天清气朗,看起来近期不会有风雨,吊唁的人们不会有任何怨言。我答应你,明年玉兰花开时,我代你去赏花,如果遇到一个手持玉兰的人,我会笑着问他讨花。
上元二年,夏四月,辛巳,周王显妃赵氏以罪幽死。己亥,皇太子弘薨于合璧宫之绮云殿。时帝幸合璧宫,是日还东都。五月己亥,追封弘为皇帝,慈惠爱亲曰‘孝’,死不忘君曰‘敬’,谥为孝敬皇帝。
百官服丧三十六日,我们亦不例外,李贤整日穿着他最爱的白衣,却再无笑颜,他瘦了,十分憔悴。今天有点特别,天没亮就有快马来报裴瑾娴有生产迹象,是早产,但也不算特别早,所以孩子降生后的存活概率并不低。
李贤喝了一杯水,这是他的第一餐,他托腮不语,怔怔盯着空空的银盏,忽而莫名长叹。这时,吏部侍郎李敬玄被宫人请进了这间偏殿。
李敬玄的到来让大家稍感意外,李贤礼貌的请李敬玄入座,李敬玄立即行礼,拘谨道:“臣请殿下谒见天皇。”
除了我,每个人都十分惊讶的看着李敬玄,他精通礼制又生性冷峻,断不会用错对彼此的称呼,所以这其实意味着。。。。。。
李贤仍不敢信:“可合璧宫。。。裴妃。。。”
“殿下,”,李敬玄微微颔首,仿佛是在给李贤增加自信心:“天皇已命中书拟制,即便孝敬帝有幸得嗣,殿下犹是天皇钦定的大唐太子。”
目送李贤等人前往乾元殿,一旁的旭轮突然吶吶道:“三哥病症见轻了,或许这两日便能来送阿兄。”
我吸吸鼻子:“比之陵地匠人罢工逃散,这是一桩好事呀。”
【10-10-2020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10日(2020)更新:
啊,总算改完了这一章。。。
内容基本没变,除了二圣有意让裴妃陪葬的情节
给每个人物增加了一点对话,希望形象更饱满
7月14日(2017)更新:
这一章的改动比较12年的旧版还是挺大的哈。
赵妃死距离李弘病薨其实间距近二十天,不是几天。
李显和武媚的对话灵感来自大明宫词,薛绍死后,太平发现自己婚姻不幸的真相,质问武后时,希望剧迷们能喜欢。
写的仓促,有错别字请见谅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