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少要轻视。”
看着李显不服气的与哥哥争辩解释,我心里直叹气,世间少有痴情者,李显也不过是这几个月还在坚持,最后定会忘了赵子嫣。
逾数日,是旭轮的十岁嘉辰,其时帝王庆祝诞辰,往往于内宫设宴而非大肆铺张的普天同庆,李弘等庆生只邀交好亲朋欢聚小酌,轻松又温馨。可是,城阳夫妇新丧,远眺显福门仍悬饰白幡,李治派往房州治丧、送还灵辇的中使尚未归都,因如此,无人提议为旭轮张罗一场该有的小型生日宴。
我在内道场抄经,长沙、千金、晋安等几个公主贵妇在为城阳夫妇追冥福积阴德。我说城阳生前信佛,倒不如去寺中捐一些布帛米油等物,她们说洛阳的名刹伽蓝都捐遍了。
长沙大长公主因伤心过度而大病一场,浅露几分憔悴,嘱我抄经时心里千万念着城阳的音容,叹自己一直盼与城阳重聚,却不料天人永别。
“姑母保重,”,晋安长公主为我研墨,嫩白的腕子转了两转,忽放下墨锭,又开始抹泪:“阿妹命苦啊,虽说房州较崖、振强之百倍,却也是古来流放之地,山林塞道,乡情鄙陋,阿妹本就娇弱,心神更不得安宁,焉能。。。唉。”
“小子问诸位尊长安否。”
众人见是旭轮进殿,都以为他也是来抄经,他说是刚下课,过来接我。
“人在内道场,还怕走丢不成,”,晋安打量旭轮的个头窜高了不少:“哎唷,八郎总是这般惦念阿妹。”
长沙望着我叹了一口气,泪眼模糊道:“唉,四娘胸有千般主意,便说那年。。。”
她们说起我上巳节在东市走失一事,夸我如何如何聪明,一个人就寻到了薛家,很快,话题转到了贺兰敏之身上,说他与杨家已定下婚约,冬日完婚,长安盛传贺兰敏之还算没泯灭人性,敢于承担责任,否则杨氏女这辈子彻底毁了,旁人也不敢娶她,简直生不如死。
待众人离开,我净了手,拿经布仔仔细细的将经书包裹了,这才随旭轮走出一柱观,南行不远便是九洲池,一眼望去,芙蕖盛绽,除却沿岸较空旷可泊船只画舫,稍远处的池面竟难寻缝隙。宫苑所植多为贡品洒锦千瓣莲,色若妇人之酡颜,荷叶碧绿欲滴,二色交织,渲染出一道云兴霞蔚的如画风景。有宫人乘舟穿梭采荷,花瓣可为胭脂增色添香,莲子可为食材亦可入药。
我随口称赞,便有中人冒着落水的危险为我择下一枝,清雅荷香沁人心脾,宁心也想体验采莲之乐,便怂恿我一起,问过旭轮,他并无异议,一行人乘数艘扁舟,缓缓驶入花海深处。
小舟行水时摇摇晃晃,宽不过一丈,三人并排坐着也不便起身走动,此时看那些荷花都高过头顶,密密麻麻又杂乱无章,宫人不时扭断几支水茎,小舟才能继续滑行,我们活像是走进一处红绿交错的热带雨林,偶尔游鱼窜过,水鸟飞过,带来些许惊奇。
旭轮捉弄我,趁我不备,满捧莲瓣朝我面上洒来,我呸出两口微苦花瓣,匆匆抓了一把莲瓣也朝他洒去:“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哈哈,四娘子若将李轮与姬阏作比,”,旭轮满不在乎的反驳我:“虽败犹荣!”
话落,他神色惊慌,急急的别过脸去,假装挑选莲蓬。我也察觉是自己口误,一时大意,居然选了一首隐喻男女私下约会的调情诗辞。我的心跳快的不像话,胡乱的揉搓莲瓣。天啊天啊,他只是觉得不妥吧,他不可能明白我对他的心思吧。
宫人们不知就里,还直夸我,万幸,宁心这时问旭轮可曾得了帝后赏赐,总算缓解了意外发生的尴尬。自随身锦囊取出李治御赐的礼物,旭轮略得意,将它高高举起。
宁心和我的脑袋凑在一处,迎着盛夏骄阳,好奇打量那柄如意玩饰。它长约一掌,玲珑精巧,道是无暇美玉,实则更像是剔透莹润的琉璃,旭轮掌上仿若生出一汪涓涓流淌的清澈泉水。
听旭轮念念有词:“昔者君子比德如玉焉,温润而泽,仁也。”
宁心不懂,他于是耐心的向她详解。我默叹,身体向后一仰,枕臂望天。
温润而泽?我鼻头一酸,不禁感慨,可知你此生品性足可由这四字诠释,没有人能料到,排行最幼的你终成为江山之主,而我想,这便是所谓命运吧,冥冥之中,是大唐为自己钦定了一位明君,是你的谦和你的仁德带给了大唐走向鼎盛的千载难逢之机。
将如意交由宁心等人随意赏玩,旭轮也学着我的样子,与我并肩躺着。
“月晚?”
“嗯?”
“那日在贞观殿。。。你道姑母无憾而终,我至今不解,你如何断定?”
我笑了笑:“此事容易,想那房州远在千里之外且贫瘠苦寒,尤其阿耶未许归期,姑母贵为帝女,数十年养尊处优,却不顾自身顽疾,亦不惧颠沛之苦,只求与薛公同往,我因而确信姑母深爱薛公,能伴薛公左右,姑母死亦无憾。”
“爱?”,他只知礼法,尚不懂更深层的感情:“生死相随便是爱?”
我有些犹豫:“同生共死未必是爱,爱。。。呃,爱是相思,是不舍话离别,虽朝夕相处,仍无时无刻思之若狂。因一人之笑而欢喜,因一人之悲而忧虑,彼若为万人所指,亦不抛弃,更奋不顾身,不惜与万人为敌。”
甚至,为他放弃新生的机会,只为一次没有回应的相遇。
李旭轮,我为你而来,无论你我是何前缘,你已是我此生最珍视的人,未来某日,如果我的命可以换取你的生机,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去做,临死之前,还你前世一句感激。
情不自禁的看向他,恰巧,他也正默默的凝视我,对视的一瞬,彼此莞尔。
旭轮轻笑:“依此说来,诸兄与我深爱月晚。那日眼见月晚罚跪,我心中。。。愿代月晚承受一切苦痛。”
是他混淆了兄妹之情与男女之情,我却觉得不需要解释,他总会寻到那个她,他会明白的。
“嗯,月晚亦深爱诸兄。” 我以手蒙眼,避开了刺目阳光,也遮住了眼泪。
“此情不变?”
“此生不变。”
待送我回到亿岁殿,宁心给旭轮送上礼物,是她做的香囊,五瓣莲花的样式,每瓣都绣了福字,针脚又细又密,一看就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阿姐所备贺礼呢?” 宁心提醒我。
挠头,我不好意思的吩咐宫人取来,我甚至不敢正视旭轮:“我。。。这香囊。。。技巧。。。不精。”
浅紫薄绸,方方正正的大块头,针脚歪歪扭扭,绣着连我自己都难辨认的一行小字,完全是赶时间做出来的残次品。
旭轮接过,他皱眉端详那行小字,又放在鼻下轻嗅:“内有安息?”
见他并不喜欢,我内心安慰自己明年继续努力吧,无力的解释:“哥哥偶发心腹疼痛之症,惯是燃用安息,月晚遂。。。遂在。。。囊中。。。”
“罢了罢了,”,旭轮无奈摇头,不住的唉声叹气,将宁心所赠亲手系在腰间,却将我的‘大作’收入怀中,生怕被人看见:“虽说粗笨丑陋,总归是阿妹真心相送,我岂可不笑纳。”
【14-08-2020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8月14日(2020)更新:
张宣和更名张令仪
王美畅是睿宗的老岳丈。。。之一
内容有些改变,就让他们更隐忍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