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公婆外加四个娃,这一大家子人,与李弘虽是初见,我却最喜欢他。风流英气不及李贤,俊丽精致不及李显,可那份内敛都雅却是李弘独有的魅力,先前宫人通传李治驾到,我看着那乌泱泱的仪仗入了蓬莱殿宫门,第一眼就注意到一个神仪明秀的少年,他清癯挺拔,静动端正,肤色白皙若上好软玉,许是常居室内之故。因他的位置逊于李治而先于李贤李显,我因而猜出他便是武媚的长子。
莫名就喜欢上了这十三四的少年,努着劲儿喊出一声可可,却被李治欢欢喜喜的抱了去,还诬蔑我一定是想爹了。李弘肃立于李治的身后,含笑望着我,眼神安然且真诚。过了片刻,我发觉这眼神并不独属于一个无知的婴儿,无论面对李治或宫婢,他都不骄不躁,始终如一。或许,身在其位,便不得不恪守身为储君的准则,可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无论他戴了怎样一副面具,不变的是那颗赤子之心,他是大唐的皇太子,更是天性仁厚的少年李弘。
不过呢,人无完人,李弘的缺点就是太瘦了,年少的李贤看起来还更壮实一些。侍立无语时,李弘习惯微微仰首,眺望空中某个不知具的点,放佛是在眺望自己的未来。可是啊,唉,不免为他痛心,他仿佛与三弟李显中了同一个恶毒诅咒,他的死亡亦引起后世的诸多纷论。大好年华的帝国太子,一夕暴毙于皇室行宫,据说真凶竟是他权力欲极强的亲生母亲。多少人为此而扼腕,又有多少人想一探究竟,从此演绎出无数悱恻猜想。
李治与李弘滔滔不绝,似有说不尽的话,武媚一言不发,无不欣慰的看他们父慈子孝,眼中再不见那夜的怨与忧,我险些忘了她是那个差点被丈夫一纸废黜的可怜妇人,我想,她如此安心应该与李弘口中那位‘武表兄’的一席话大有干系。
武媚梳着利落秀雅的灵墟髻,发间只两根镶珠金簪用以固发,饶是珍珠莹白圆润,比之她光洁无瑕的额头仍要逊色。缃色云纹长袖衫,重紫兰草轻罗裙,挽一条泥金霞帔。简约雅致,与寻常妇人无异,除了她非凡的美貌,虽只淡扫蛾眉,犹光彩照人。
美丽若斯,难怪李治当年情难自禁,即便清楚她是自己的庶母。但话又说回来了,假如我是武媚,手中既握有对男人来说最为致命的武器,我也不愿将余生抛在什么感业寺给那个长眠昭陵的李世民诵经超度,必要借助那件武器赢得新帝欢心,至少不能慌渡此生嘛。
经此一事,我这门外汉好像对政治有了那么点儿小小参悟,这貌似斯文随和的李治压根儿不是被后世嘲讽‘气管炎’的中年衰汉,亲儿子说杀也就杀了,又何况娶之不尽的婆姨?他真正放在心头的第一位,是屁股下的那把无价之椅。老实本分的称臣纳首,李治摸摸你的小脑袋,心思一歪试图篡权,李治可就要咔嚓你的狗头了。
可是,如果真如‘武表兄’所说,李治本就无意废后,为什么不明明白白的向武媚解释自己是为抓内贼呢?他模棱两可,武媚再三‘告白’,上演琼瑶剧就这么有意思?一边揣测着‘圣意’,我狗胆一动,准备试探李治对女儿是何态度,于是伸出肉馒头同款小手捏住了李治的胡子,竟换他开怀一乐。
“我儿欲拔此须?”
李显小跑着赶过来大拍马屁:“岂容晚晚伤及玉体?阿耶无恙?”
儿子如此孝顺,李治当然开心啦,把李显揽在另一侧。旭轮没了玩伴,也追着李显跑了过来。
李治一脸喜色:“哎呀,五郎且看,扬、并、冀三州大都督皆在座前,大唐江山无忧啊。”
旭轮满头问号:“耶耶,儿是谁家大都督?”
把我交给宫人,李治把旭轮抱坐在自己膝头,轻点儿子的小脑瓜:“八郎是李家冀州大都督,更是单于大都护,他年为耶耶镇守北境,令遗民不敢妄动。”
旭轮还是听不懂,李弘李贤神色如常,李显捏了捏自己鼻尖,有点担心的看着旭轮。我心里敲起了小鼓点,不对吧,按照两位小老师所讲,这李旭轮99.99%就是唐玄宗陛下的亲爹,大唐江山就是在他手里被老娘武后给夺走了,又怎么会跑去北边喝沙吃土呢。
旭轮没坐稳,正巧歪进了李治怀里,自顾自的挥手傻乐。
“耶耶是不得已啊,”,李治忽搂住小儿子,颇不忍道:“自太宗晏驾,二十四州遗民不甘驱驰,偶有贼子作乱,甚为可恨,却杀之不尽。定襄都督阿史德枢宾奏言,可汗者,乃天上之天,突厥旧俗,各部遵可汗之令,望我册亲王为可汗,他年守漠北,镇旧部。我反复思量,唉,便教八郎去做那天上之天吧。”
李弘躬身,好言宽慰:“亲王就藩本是我朝旧例,圣人勿忧。旭轮最幼,以旭轮为可汗,或可怠鼠辈贼心,不致因惧而生瀑乱。近日得云中奏启,王宅竣工在即,遵圣人敕令,凡木料砂石乃至一榫一卯,均经将作监检视,而后运往北境,另择从六品将作丞一人驻云中,直至竣工。阿弟步入王宅时,必省圣人舐犊之情。”
暗话大大不妙,且不论我与心爱的小哥哥能否心心相印,眼前最重要的目标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我暂不能确定自己是谁,但我赌他是最后的大赢家,所以他就是我这辈子的护身符,横不能让我跑去什么云中王宅抱他的大腿吧!
瞄准旭轮的小脑袋,我从襁褓挣出了胳膊,呀嘿,一把抓住他后脑勺翘起的一缕呆毛。李治爷五个并未注意,直到我一狠心一使劲,旭轮哇呀喊疼,李治等人这才忙着来‘收拾’我。宫人哪敢强掰我的手,李治与武媚一齐哄我,李弘李贤束手无策,李显心疼旭轮,急的是泪眼汪汪。
武媚接过了我,好不为难:“手足连心,惯是太子护着二郎,二郎护着三郎,三郎又护着旭轮,自诞育月晚,这双小儿女时刻作伴,今闻圣人欲遣旭轮往漠北,月晚如何舍得,又口不能辩,这才。。。唉。”
李治捏着胡须反复的扫我手背,等我耐不住痒自会松手,他不忘调侃武媚:“可我以为,卿亦不舍旭轮,眉间何曾舒展?”
武媚默认,李治久久凝视她侧颜,忽低声道:“封邦建国,以子弟守四方,亘古通今,何须如此伤怀?不过,我今许卿,再若得子,必留你我膝下,不令出阁,卿可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6月22日(2020)更新:
内容没咋改,只是完善了一些用词
李弘口中的武表兄是贺兰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