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长清楚他不可能知道,陈保田又说,应该还没被旁人挖过,他看到很多砖石,几乎全部完整无缺,砖上还刻着字。他在牛家长手心里描画了两遍,牛家长觉得这个字是外面一个框框,里面一个子。
牛家长是读过几年书的,但也就在那几年里看过几本书,之后种地、胡闹,连纸笔都没碰过。在全国上下停止胡闹的那一年,牛家长娶了婆姨生了娃娃,才在镇卫生所的墙上看了几张/健康知识的宣传画。他从没见过这个怪字,二人极默契的笃信,字越是怪,地下埋着的那个古人就越是不简单。嘿嘿,钱钱还是要赚的嘛。
二人入林,转了好一会儿,陈保田始终寻不见发现砖石的那处地方,不禁大骂‘日踏了’,很快陷入了沉思,忽灵光一闪,面冲泰陵方向站定,看了看自己左右,然后朝着左手方快步奔跑。牛家长不明所以,但跟着跑准没错儿,况且,天黑不见星月,他一个人哪敢在此停留。待陈保田喘着粗气停在一个较为开阔的地方,牛家长留意四周,并不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
“伙计,上手吧!”
都说闷声发大财,他二人是埋头苦干,尤其被拉来搭把手的牛家长,比陈保田干的更起劲。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牛家长要操心的就多了。大小子饭量见长,让人叵烦,二小子干吃不长肉,比哥哥还要闹心,婆姨肚子里还不知是个甚么,但她饭量也不小。
二人搬开无数块刻有 ‘囝’字的砖石,却没空关心越下越急的雨,也记不清自己忙了几个小时,大概已过了十二点。当陈保田忽然摸到一块搬不动的砖石时,他咧嘴一笑,心话依从前的经验,这别是墓门吧。
“伙计,咋咧?”
头顶的闪电开始变得密集了,牛家长心里也是百爪挠心,违法的事儿都干了,总要有些收获才行啊,陈保田这坏怂笑啥呢。
“等得了好东西,”,借着雨水,陈保田去擦这石块上的淤泥,还不忘冲牛家长挤眉弄眼:“咱伙计去镇上打牙祭,先喝三瓶晕晕子。”
此刻,牛家长的眼睛只盯着那与众不同的石块,嘴里嘟囔:“你甭扯白,得了东西再说吧。”
一道硕大雷电,贯彻整个夜空,他二人刚看清面前石块上出现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鸟,便被折腰倒落的大树砸中,双双一命呜呼了。
五天后,牛家长的大小子和村民终于寻到了二人发臭腐败的尸体,颅骨皆碎裂,正顶着一座巨大石门的入口。只不过,在村民们的眼中,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是石门露出地面的一小部分,更像是一块歪倒的石碑。而二人闭眼之前最后看到的大鸟,像极了戏台上扮演皇妃的女子所穿戏服的一种绣样——凤凰。
依着往常,先砸门,再下墓,最后满载而归。可谁去砸门呢?没人敢上前半步!老天爷已经收走了两个财迷心窍的人!!这可是血淋淋的现世报啊!牛家长的大小子赶紧磕头,哭求门后的神仙仙不要惩罚他家人。
又过了几天,渭南市文物局的工作人员闻讯而来,由上王镇公侒局的仠警们陪同,一路踏着泥泞实地考察。牛家长的大小子主动带路,说他爹和陈保田的死状多么多么惨,劝大官们不要去招惹那坟下埋着的古人。
文物局来的一个白发老者对同事笑道:“咱们是不得不招惹啊。泰陵是唐玄宗与皇后杨氏的合葬墓,唐玄宗妻妾、子女的数量在历代帝王中也是非常可观的,而陪葬墓至今只发掘出椿林乡那边的高力士墓,今天现世的这座古墓可以说就在泰陵的陵园之内,而且方位很值得玩味啊。”
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兴奋不已的追问:“戚老有何高见?据记载,玄宗前期宠爱的武惠妃被葬于敬陵,但具体位置却不见于任何文献,您觉得这会是敬陵吗?真希望咱们的发现能震动世界!”
“唉,如果不是担心文物受损,我们绝不会主动发掘,”,戚老环顾四周:“不见一砖一瓦,我怎敢妄言?兴许压根儿就不是唐墓。哎呀,这三秦大地,就算活百年千年也研究不透啊。”
一行人绕了片刻,牛家长的大小子哇哇大哭,原来是迷了路,竟找不到那座古墓了。众人请戚老拿主意,眼见天色渐晚,戚老不敢让大家冒险,便说明日再来也不迟。没想到,大家伙一连十日入山寻墓都一无所获,众人不禁怀疑是柳树店的村民对镇公侒局说了谎。
戚老撑着伞,摇头苦笑:“不,咱们见过村民,他们不可能集体撒谎。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不是不信啊,或许咱们这回碰上的。。。就是一个永远不会再现世的谜题。走吧,有缘再会吧。”
众人大憾,不得不铩羽而归。这时,远处的淤泥杂草中露出一角砖石,渐渐的,雨水冲刷出了它的全貌,一块齐整古朴的砖石,囝 字清晰可见。
一声叹息,呼出流转千年的无情岁月,呼出一段又一段可悲可叹的生离死别,呼出了多少爱而不能的哀怨。那叹息化作一股无形无嗅的清风,穿过被掩在淤泥之下的墓门,行过幽深冗长的墓道,进入了阴冷寂静的地宫,围绕着它已沉睡千年的主人。它清楚,主人的灵魂一直在哭泣,这并非主人所期盼的结局,然而那位贵人却不顾主人的请求,为主人安排了那位贵人自己最满意的福地。
最终,叹息落于棺椁之前的墓志,停在那苍劲有力的‘唐’字之上。是的,唐墓,这是一座不容置疑的唐墓,依那位贵人的意愿,它是泰陵的陪葬墓。
但正如戚老离开金粟山时所言,它是一道永不会现世的谜题,墓主在呼出最后一口气时曾向天发愿,愿这一世的纷争爱恨,愿所有惊世骇俗的秘辛都随着我的离去而就此尘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