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谦虚了。”赵爵又阴森森的笑道:“喝下那杯毒酒时,你不怕吗?”
“怕。”展昭直视他,坦率的说。
“怕死?”
“不怕死,怕的是身后妻子孤苦伶仃。”
“怕为什么还要喝?”
“师妹于我是恩,是义。恩义当前,不得不尔。”他澄澈的眸子从容望着赵爵,薄唇微启,缓缓答来。
“不懂你这个人。”赵爵慢慢摇头,喝了半杯酒,道:“恩义是小道,你让恩义拘了手脚,这是你不聪明的地方。”
“恩义是大道。”展昭从容道:“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君子修其天爵。今上胜于王爷,便在仁和义。《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今上宽厚仁德,从谏如流,以百姓心为心。正因为今上之仁德,海纳百川之心胸,方才有范大人,包大人,韩大人,富大人等这一批以天下为己任之君子,朝堂之上,方能邪不压正,方能缔造此海晏河清之太平盛世。王爷是有才,文武双修才高八斗,但是仅限于枭雄。君王必须克制个人的欲望,事事为天下着想,王爷,您败在道,败在心。”
过了很久,赵爵才斜过眼睛,冷冷看着展昭。展昭端坐着,剑眉星目,朗朗如松,赵爵明白了他魅力所在,他实践的是道,是用人格和生命在实践道,所以自己身边的人会一个个被其感动,愿意信任他,追随他。
赵爵又慢慢喝了口酒,道:“听说此次邕州城下,你力抗交趾,立了大功?”
“谈不上。”展昭淡淡道:“众志成城,是大家的功劳。”
“这一仗打得很过瘾?”
“很艰难,对方亦是名将。”
赵爵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明,狡黠的笑道:“这一次,交趾定不会承认主动进攻我朝?”
“这是朝廷的事,展昭无权置喙。”但是心里,他也不得不佩服赵爵的老辣。交趾果然道,李有德擅自出兵,并未得到交趾王朝的允可,现在李有德阵亡,交趾国内也褫夺了他的封号和荣誉,并对他的家族作出流放的决定,交趾这样,朝廷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赵爵手指轻弹桌面,“哼”了一声,道:“这是朝廷对于邦国的一贯态度,和为贵,总是没个强硬的态度。□□建国,修文偃武,认为此才是千秋万代之道。但再这样下去,军事必当积弱,繁华不过百年……。”
“是,幽云十六州尚未收复,尚有北辽、西夏觊觎我大好河山,王爷所想,并非谬虑。”
展昭寥寥数言,使赵爵大为兴奋,他追忆起当年时光,道:“当年真宗亲征,本王随驾,澶州一战,是前所未有的激烈,大将萧挞凛就被张环床子弩击中而亡。展昭,当年本王年轻得很,也亲自上阵,刀剑挥处,敌人人头落地,血溅了我一身。可是却让我充满激情,充满战胜者的快乐和骄傲。我不同于我的哥哥,我哥哥这个人,有时候糊涂得很,搞什么封禅……。”
往昔的荣光激情让他的双眼迸发出光彩,他仰首喝下一大口酒,转向展昭,亢奋道:“展昭,你看,我们可以做知音……。”
他话音未落,展昭倏地站起,清澈双眸中闪耀着凛凛寒光,一字一句道:“王爷,展昭与你,正邪永不两立!小娟为你鸩杀,钟夫人贞烈而亡,韩翔惨死于冲霄楼中,此等血债,展昭无一日而忘。你身处荣华富贵却包藏豺狐之心,不顾苍生黎民,以兵燹之灾成全你帝王幻梦,可谓罪大恶极!今上不杀你,是今上宽容,但你自己,可曾经得起良心的审判?”
赵爵目瞪口呆,看着烛光下这正气凛然的男子,颤抖着双手,悲哀道:“我已经要死了,难道你不能对一个风烛残年,走向生命末途的老人说一点安慰的话吗?”
展昭紧紧抿着嘴,清澈的眸中跳动着小簇的火焰,良久,才道:“我若谅解于你,天上的英灵必将轻视于我。王爷,展昭不愿说欺心之话!”
他拱了拱手,决然离去,望着这绛袍消失在雨幕之中,赵爵呆滞的收回目光,看见案上的酒,展昭面前的丝毫未沾。他呆呆的坐了很久,然后狠命将展昭座位前的那盏酒掷在地上,听着碎片滚地的声音,他疯狂的笑了,笑中,夹杂着绝望的泪……。
暮色四合,雨声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