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怕你娘的眼泪,你舅舅的阻拦?”
“不怕!我一直听我娘的,我舅舅的,这回我就听自己!”
“好,我有个主意。今晚展大人在殿前司睡,我们去求他。”辛誉宗俯在王福全耳边说了几句,王福全一一听着,脸上有了淡淡喜色,疑惑道:“这行吗?”
“你都写血书了!心这么诚,展大人十有八九会同意的。信我的,没错!”
夜已深,暖色烛火下,展昭犹在查看邕州地图。邕州多山林,多盆地,江流环绕,地形复杂。他凝神看着邕州城门的标注,邕州城内以平地为主,但是邕江之外就是大片丘陵林木,如果匪寇扎根于此,伏兵深谷,他们很难取胜。天时地利人和,禁军都无优势。他沉思着,绝不能打无准备之仗,一万士兵,父母妻儿都在京城翘首望平安,在没有摸清敌人的形势下,贸然行动只会徒增士兵伤亡。但是,匪寇为何如此猖狂?竟然敢夜袭夺城?退一万步说,即使侥幸夺得邕州,他们守得住吗?从孟子杰的奏疏上看,申六虎的进攻还是很有章法的,武器马匹都属精良,这背后有没有别的势力……?
门上传来轻轻的剥啄之声。他头也没回,道:“进来。”
三个年轻人有些胆怯的走进来,辛誉宗和孟元彪把王福全夹在当中。展昭微微一笑,道:“福全,深夜找展某,所为何事?”
辛誉宗笑道:“展大人,您还真行!怎么就知道是王福全来找您?”
展昭淡淡一笑,孟元彪道:“也不瞧瞧展大人是谁?”
王福全微微窘涩的站着,两个伙伴同时推了他一把,催促道:“说啊!”
“展大人,我……,我要去邕州!”王福全滞了片刻,忽的直起脖子,大声说道。
“福全,”展昭温和的看着他道:“名单都已定了,等下一次机会吧。”
“展大人,不让我去邕州,是嫌我武艺不精吗?”他的眼眶已经微微红了,带着委屈道:“可是,我一直很努力。上次的检阅,骑马、射箭我都通过了。”
“展大人,”辛誉宗急忙道:“福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的骑马射箭虽说不能和我辛誉宗比,但绝对能挨上个中等。您说他百发百中大概是成不了,但是三支箭两支还是能中的。”
“展大人,福全真的很努力,我们三人是一个屋的,我和辛誉宗玩的时候,睡的时候,福全都在练。要说是闻鸡起舞也不为过,他没选上,我们都为他难过。您看,我们两个人都走了,就剩下福全一个人,他心里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就让我们三兄弟一起去吧!”孟元彪热忱的期待的看着展昭。
看着这三个青涩的年轻人,展昭蔼然的笑了,他扶着王福全的肩,清澈的眸光中是安慰和鼓励:“福全,你的进步展昭看到了,是个好士兵!但你是独子,战场上刀箭无眼,万一伤到你,展昭无法向令堂交代。还是再在军中历练历练,等到下次,展某会考虑的。”
王福全低着脑袋,眼里闪着泪花,倔强道:“展大人,是不是因为我舅舅……。”
“和你舅舅没关系。”展昭平和地说。
“那——,”他涨红了脖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重重的放在桌上,上面是触目惊心的用鲜血写成的字迹:我要去邕州杀敌!
看着还未完全干涸的字迹,展昭的目光陡然严厉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许你们这样乱来?”他拿起纸张,猛地放在三个年轻人面前:“以为这样展某就能被你们打动?恰恰相反,展某看到的是莽撞和不成熟!为了一个想法,就能损害自己的身体,如此冲动,到了战场上,刀箭如雨,你们如何在杀敌的同时保全自己的生命,保全袍泽的生命?”
三人垂首不语,展昭锐利的目光转向辛誉宗:“辛誉宗,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辛誉宗小声道。
“好,”展昭平静的说:“你也不必去邕州了。”
“为什么?”辛誉宗惊愕的抬起头。
“辛誉宗,你很聪明,也很出色,但是你恰恰缺乏的是一个军人最需要的优秀素质,冷静和服从。你可能不知道,你是展某和李大人再三犹豫的一个人选。我们看到了你的机敏、你的灵活、你卓越的骑射功夫,但是,我们也同时看到了你的浮躁和眼高于顶。但你的优秀还是占了上风,我和李大人最后圈定了你。”
最后圈定的?辛誉宗的失望和沮丧是铺天盖地而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一定是最初入选的,但是……,又听到不能去邕州?他的脑袋顿时晕了,他听到展昭冷静的声音:“辛誉宗,你的心浮气躁在战场上也许是致命的,还是留在京城再磨炼几年。”
“展大人,我会服从,我一定会!”辛誉宗着急的说。
展昭静静的看了他片刻,继续坐下来看地图,心里有淡淡笑意。他是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辛誉宗热情、机灵、洒脱,是一块好料。但就是眼高于顶,玉不琢不成器,趁此机会,好好打击一下他的桀骜。
“展大人,”辛誉宗急道:“难道说,您二十岁时也像今天这样成熟、这样睿智?难道说您就没犯过错?难道说您就没有急躁过?我就不信。由侠到官,这身官服您一穿上就很自在?难道说江湖上的那些朋友骂您是官府走狗的时候,您心里会高兴?”
孟元彪和王福全吓坏了,忙拉住辛誉宗道:“你胡说什么呢?”
展昭放下地图,冷冷看着辛誉宗,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现在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江湖,谁提到您展大人就翘大拇指,但是那段时间您痛苦过吗?您是怎么撑过来的?”
“百炼成钢。”展昭明澈的眸中波澜不惊。
“您能百炼成钢,为什么我就不能?福全就不能?我们两个就是烂木头,就是孬种?我承认,我有公子哥儿的脾性,我好玩、好出风头,但我是块好钢,您把我在邕州战场上炼一炼,您不会失望。刀枪箭雨,泥里爬水里滚,我都不怕,更不会不听将领指挥。临阵抗命的结果我是知道的!”辛誉宗漂亮的眼睛里闪着急切希望的眸光。
“展大人,”王福全动情地说:“您爱护我,王福全知道。但是王福全更忘不了,展大人对我说,王福全,要输得起,要像个真正的男人。展大人,皇上阅兵那次,在您的一再恳求下,皇上给了我机会,可是这一次您为什么就不给我一个机会呢?让王福全和兄弟们一起上战场吧,求求您了,展大人!”
展昭双眉微蹙,眸光宁静,过了片刻,道:“你们回去吧。”
辛誉宗还想说什么,被孟元彪拉拉衣襟,只能告退。展昭依旧秉烛看图,但是眸中闪过一丝煦然笑意,他仿佛看到二十岁的自己,也带着几分莽撞,几分冲动,几分青涩。十年烟云,百炼成钢,但也失去了一些什么,是他在辛誉宗眼中看到的那缕骄傲和不驯。
次日下午,人们发现,名单后面添上了王福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