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稚菊无法拒绝了,只见汪轩郑重的向她磕了三个头,她热泪盈眶,心潮澎湃,敛衽而拜,亦向汪轩庄重的还了礼。汪彦看着这一切,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向殷稚菊伸出手。殷稚菊上前,握住老人凉凉的手,亲切的含泪微笑道:“汪伯伯。”
“稚菊,对……不起。”老人喘着气,忏悔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到了……那边,我无颜……见斯笛兄,忘恩……负义哪。”
“殷伯伯,人都会犯错,改了就好。”殷稚菊柔和的说:“没事的,我没有放在心上,天上的爹爹也不会放在心上的,爹爹的胸怀是很广阔的。”
汪彦安慰的笑了一下,又招呼着儿子:“来……,来。”
汪轩走到父亲的床边,他做着要儿子把手伸过来的手势,然后将儿子的手和殷稚菊的手合在了一起。汪轩和殷稚菊俱是脸上一红,殷稚菊道:“伯伯安心养病,我还得去照看伯母。”
汪轩送她出来,回廊曲折,两个人慢慢走着。天已经黑了,汪轩手中提着的灯笼闪着红色温暖的光芒,看着灯笼中的烛芯,汪轩低低道:“殷姑娘,你恨她吗?”
殷稚菊知道汪轩指的“她”是谁,她低首轻轻道:“说不恨,是假的,特别是大超哥的死……但有时,也觉得她可怜。有时候我也想,也许我不该来汴梁。如果我不来,大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这份平静也不会被打破了。”
“不,她的心永远不会平静。”汪轩苦笑道:“我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为什么她有这么多噩梦。”
两人默默的走着。夜色幽蓝,初夏的花和叶发出蓬勃而热烈的香气,飞虫围绕着灯光,作着飞蛾扑火的舞蹈,殷稚菊轻声道:“汪公子,你恨她吗?”
汪轩黯然道:“汪轩是个没用的人,即使她做了这么多坏事,我依然恨不起来,还觉得她苦。她苦苦的守着虚幻的繁华,守着一份不属于她的东西,提心吊胆的活着。为了这份虚幻,她疯狂了,甚至对我母亲下了毒手。我应该恨她的,”他停住了脚步,看着无边夜色,缓缓道:“但我恨不起来,这些天,安静的时候,我甚至可以触摸她的苦。我仿佛可以看见一个在人世间苦苦挣扎的小女孩……。”
殷稚菊感叹道:“汪公子是真正爱着她,这也是她的福气。”
“众生苦,”汪轩静静的说:“殷姑娘,五浊世间,谁能不苦?生老病死是苦,爱别离是苦,怨憎会是苦,求不得是苦。这些天,我们家从顶峰坠落,看尽世态炎凉,更让我明白,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殷稚菊默默念着,想起了孙大超,不由泪满双颊,轻声道:“这一生,该怎么过呢?什么是留得住的呢?”
这时,汪福突然匆匆跑来,嘶声道:“少爷,老爷去了!老爷去了!”
汪轩手中的灯笼,蓦地熄灭了,他飞快的往汪彦住的小楼跑去。殷稚菊默默的跪了下来,向着汪彦的小楼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悄然站了起来,将地上被汪轩急忙中踏破的灯笼怜惜的捡起来,放在一边,轻声道:“你刚才好好的亮着,现在却成了这样,这世上,又有什么是坚固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