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汪轩和殷稚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汪彦的病床前。
昔日繁华富丽的汪府,如今一片凄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终归于沉寂,如云的奴仆都已遣散,留下的只有汪家几个忠心的老仆。走入黄昏时的园子,阒然无人,唯有暗淡的光线在大叶的芭蕉上流动,三五只鸟儿发出零落的叫声,忽的又扑闪着翅膀飞去,乔木凄凉的颤动了几下,掉下一两片绿叶。汪福在前面引着路,弓着背,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感激:“殷姑娘,夫人多亏你照顾,才过得了这个难关。也多谢慈幼局的华先生辟出了安静的院子,让夫人养伤。你没见这几天,讨债的把门都堵了,老爷就是气急之下中风的呀。”
殷稚菊轻轻问道:“汪老爷现在病体如何?”
“不好。”汪福叹着抹了抹眼角:“老爷就一桩心事,想见见殷姑娘。”他站定脚步,乞怜的望着殷稚菊,试探而又犹豫道:“殷姑娘,老爷已经这样了,过去的事,您就不计较了吧?”
殷稚菊轻叹一声,苦涩的弯了弯嘴角,道:“老伯伯,要是计较,我还会来这儿吗?”
汪轩在父亲的床边守着,见到殷稚菊,局促的站了起来。这几日的痛苦,已把他折磨得形销骨立,但忧郁而清澈的眼神中依然有着超脱于世俗的优雅和温厚。看到这清丽素淡的女子,他长叹一声,上前行了个礼。殷稚菊也行了个万福,四目相接,俱是百感交集。
汪彦闭目躺在床上,呼吸粗浊而短促,昔日的精明能干如今只剩下一副皮囊。汪轩俯下身,在父亲耳边道:“爹,殷姑娘来了。”
汪彦睁开眼,呆滞的眼睛转动了一下,露出一点光,口齿不清道:“扶……,扶我……起来。”
殷稚菊忙上前,道:“汪伯伯,您好好休息,不要起身。”
“不……,不……,”他看着儿子,含含糊糊道:“起来,起来。”
汪轩无奈,将他扶着坐起来,他靠在儿子的身上,又道:“下地,下……地。”
“爹,您不能下床。”汪轩急道:“躺着吧,您身体不好,殷姑娘会理解的。”
“给……斯笛兄……磕头,给……稚菊……磕头。”他用还能动的右臂指挥着儿子,辛酸而又祈求的望着殷稚菊,道:“汪伯伯……错了。”
汪轩将父亲扶着躺下,然后跪在地上,要向殷稚菊磕头,殷稚菊忙拦住,急切道:“汪公子,不可以,我受不起。”
“磕头,磕头。”汪彦着急的催促着,看着儿子,重复着这两个字。汪轩看了看父亲,道:“殷姑娘,这是父亲的心愿,还问你能成全。他现在,”他的眼角湿了:“很不好,也许,也许是……。”滞了一下,道:“汪家对不起殷姑娘,殷姑娘应该受的,就让我来为父亲给殷姑娘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