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烛火映着客堂的板壁，没有生炭盆，虽然关着门，但是寒风还是从门缝里钻进来。冷轩依偎在展昭的怀中，这时展昭才发现，孩子左手的拇指上多出一根小指，他心里闪过一个疑团，冷青入宫前，公孙先生给他检查身体，发现他左手拇指上有旧伤疤，当时询问过他，孩子说不出所以然，公孙先生便推测是否幼年时受过伤。这是件极小的事，谁都没有在意，可是现在看到冷轩的指头，展昭心里存下了问号。

他说了来意，冷大娘显然对这对母子很漠然：“陈菊生下了轩儿，就和我们家没有关系了，冷青，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展大人，绪儿先在雄州安了家，然后把我接过来。我到了这儿，就没怎么见到过冷青。”

这是家丑，对于冷大娘来说，实在无法说得透彻。陈菊是耶律曦的外室，在雄州另有住处，她和冷绪的关系很微妙，说冷淡也冷淡，但是还保持着温度。她每隔一段时间会回来，也会尽女主人的本分，操持家务，照顾家人，还会带回银两。冷大娘知道儿子深深爱着陈菊，可是冷绪本身是个懦弱的人，他无法驾驭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一匹烈马，从她浑圆的身材和不羁的目光中能够看出这个女人体内喷薄的能量。儿子是个单薄的白面书生，只能过居家的小日子，他需要的是一个同样柔弱的女人。冷大娘不止一次劝儿子休了陈菊，另外娶一个善良本分的女人过日子，但是冷青就是不愿意。

冷大娘知道儿子是给憋屈死的，郁闷死的。他没本事，只能喝酒，用着陈菊给的银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经营着铺子。这灯笼铺子实在是个幌子，是他还是个男人的幌子，他们维持生计的钱，都是陈菊给的。隐隐知道她做着一个贵人的外室，但这是他们家最大的耻辱，她怎么能向展昭说？还好，这个女人终于给冷绪生下了冷轩，这是冷青的孩子，冷大娘坚信，和冷绪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是六指。这是冷家的图腾，烙在血液中的印记。

冷大娘三言二语，极为冷淡，展昭几乎不能从她的话语中知道什么。这是个自尊心极强的老人，而且谨慎而警惕，她对人世间有太多提防，只有在冷轩面前，才是慈爱温和的。

“大娘，冷绪的左手拇指上是不是也多出一根小指？”孩子已经在展昭的怀抱中睡着了，展昭温和的问道。

冷大娘本能的点点头，展昭又问道：“冷青有吗？”

“我不知道。展大人，这个孩子我几乎没怎么见过。”

展昭颌了颌首：“大娘，请恕展某公务在身，冷轩必须和展某进京。”

“进京？”冷大娘立刻拒绝：“展大人，这么小的孩子，我怎么能放他进京？不成！”

“事关案情，大娘不能拒绝。”展昭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却有不容置辩的力量。冷大娘忐忑的看了看他，从他一进门，一直是礼貌和客气的。但毕竟是公门中人，简短的一句话，冷大娘也只有服从的份，只是道：“展大人，您坚持带着孩子进京，那老身也必须跟着去。这是冷家唯一的根苗，我不放心。”

听冷大娘的口气，她没有认冷清为孙子，案情又增加了迷雾。展昭微蹙着眉，问道：“大娘，冷绪的墓在哪里？”

冷大娘马上戒备的问：“展大人，您问这个干什么？”

虽然难以启齿，但是展昭还是缓缓道：“如果必要的话，展某要取冷绪的几块骸骨，还请……。”

话音未落，冷大娘的脸色就如冰霜一般，激烈的说道：“展大人，您是官爷，要做什么，我拦不住。可是取了冷绪的骸骨，不是让他死无全尸？展大人，要是冷绪是我的亲生儿子，老身也是明理的人，虽然心头在滴血，但愿意配合。可是冷绪是我的继子，我让您开了他的坟，取了他的骨头，我怎么对得起他九泉之下的亲生母亲？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老头子？我死了都没有脸去见他们。展大人，您要是坚持，还是先杀了老身吧。”

滴骨验亲，能证明冷绪和冷青的父子关系，比冷青和冷轩之间滴血验亲更有说服力。可是冷大娘态度如此激烈，此法只得作罢。展昭只能表示歉意，并约定，明日一早带冷大娘祖孙回汴梁。

为了防止冷大娘生变，这一夜，展昭冒着寒风在冷大娘家门口坐了整整一夜。果然，天刚蒙蒙亮，冷大娘就携着冷轩出门，想到远亲家去躲一躲，她不愿孙子搅入这桩案子，也不愿和陈菊见面。没想到刚开门，就看见展昭温润的笑容。冷大娘颓丧的叹了口气，这个大人，又年轻又温和，但却是个厉害人，逃不脱他的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