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茂则安安静静的走在汴巷中,没有人会想到他是曹后的心腹,宫中握有实权的中贵人。他穿着半旧的青衫,同色的幞头,瘦长的身材,安静的表情,看来就是个淡泊的文人。走到了汴巷的最底处,他立定,凝神注意的观察了四周,然后,轻轻扣了门环。
王伯开的门,看到是陌生面孔,但半旧衣衫中自有沉静清华的气息,一时踌躇,道:“您找谁?”
他和善的答道:“我是张茂则,特来拜会展大人,麻烦老伯通报一声。”
展昭很快的过来,素蓝衣衫,长身玉立,宁静的唤道:“张先生。”
张茂则上门,必定有隐秘之事。他按下心中的疑团,向张茂则行了个礼,张茂则亦还礼,展昭做了个请的姿势:“张先生请到书房喝茶。”
张茂则沉默的跟随在展昭的身后,穿过厅堂,走廊,天井,绕过几进,方才到后面隐秘的小楼。他目不斜视,保持着一向的谨慎,这个并不华丽的家,静谧安怡的气氛,让人觉得舒服。高深华美的宫殿中,处处森冷,走在此地,寻常居家气息,如春风拂面。绕过后院梅花树,腊梅幽香,张茂则不禁深深呼吸一口这沁人芬芳。
沈晗正在书房内做着针线,看到展昭带着张茂则来,忙站起来,不慎打翻了膝头的针线箩。张茂则上前捡起,将针线箩递与她手里,恭谨道:“展夫人。”
她满面绯红,不知所措,展昭道:“这是张先生。”
“张先生。”她轻轻唤道,张茂则微笑着颌首,和蔼柔和的气息让她的窘涩稍稍缓解,她低声向展昭道:“我去奉茶。”
关上房门,此时的气氛顿时肃然,展昭静静的看着张茂则,道:“张先生,今日出来一趟,不容易。”
是不容易,借着为御药院采办药材的名义,他才得以出宫,已经在马行街上兜兜绕绕了几个时辰,才让心腹小黄门去开封府见包拯,他自己装作闲闲的样子,踱到了这儿。这是机密大事,他不能出半点差错。中宫密嘱,更是事关重大。
“展大人通透。”他道:“而今宫中不比往日。茂则不能去开封府,所以只能借展大人府邸说话。”
展昭若有所思,张茂则是曹后的人,性情淡泊,有文才,办事谨慎。在宫中当值时会相遇,但也仅限于点头之交。今天他破天荒来到此地,展昭敏锐的觉察,定与冷青有关。
“展大人,茂则的时间不多,只能开门见山。”张茂则诚恳的说。
“张先生请说。”
“一月后宫中将举行太子册封大典,但中宫总觉得,陈婉仪和……皇子,疑点甚多。皇家血脉,如一混淆,是逆天而行的大事。但是此时宫中的形势,容不得中宫提出质疑。”张茂则停顿了一下,叹道:“陈婉仪攀附张贵妃,皇子已经寄在张贵妃名下,官家的心情十分兴奋。中宫曾经试探着提出疑点,但,讨了个没趣。”
展昭凝神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观点,他已经猜到了张茂则的来意。但就如明澄所说,此事的艰难险阻会大于以往的任何一个案子。他是御前护卫,是禁军的高级军官,却与皇家唱对台戏,是大逆不道。
但他也明白,如果仅是这个身份,张茂则绝不会来找他。他还有一个重要身份,他是开封府的人,多少大案是他寻找证据得以破获,在侦缉方面,他有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觉察力,卓越的天赋。
展昭的沉默,使张茂则有些捉摸不透。他和展昭的接触是稀疏的,虽然在宫中不时见到,但在他的感觉中,这是个十分有分寸的人。开封府办的大案也不时会在宫中传谈,起微小的波澜,但他生性淡泊,专注于自己的职事,很少关注,只是感觉,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展昭和他见到的还是有距离的。他见到的,是沉静有礼的青年,谨言慎行的武官,只是眸中偶会闪烁的锐利光芒,才让人会把他和开封府联系起来。
轻轻的敲门声想起来,沈晗端了茶进来。她穿着粉红色的棉袄,青瓷的茶盏细心的放在张茂则面前,张茂则忙起身道谢,沈晗羞红了脸,道:“张先生客气。”
张茂则微一犹豫,沈晗高高隆起的腹部,使他感到今天来的或许不是时机,展昭纵然忠心耿耿,但会在妻子临产时以身涉险吗?他的语调顿时缓慢下来。
“张先生。”对面的展昭微笑着示意他说下去:“中宫在何点上有质疑?”
“骨龄。”张茂则道:“如陈婉仪出宫时身怀龙种,皇子应该是八岁半。但是皇子高烧时,中宫请御医暗测骨龄,御医判断,皇子实际年龄为七岁。”
“孩子的发育不同,也是常事。”
“可皇子只换了一颗牙,中宫亲自过问皇子,皇子亲口言,他只换了一颗牙。展大人,孩子不会说谎。”
这是重要信息,按照常理,八岁时应该换第二颗牙。骨龄和换牙相结合,难怪曹后疑窦重重。展昭静默着,手持茶盏,澄澈双眸看着袅袅上升的热气,随后,平静的望着张茂则。
“中宫信任开封府,信任展大人。”张茂则诚恳道:“包大人随后会来,所以,特派茂则请开封府彻查此事。”张茂则停顿了一下,道:“展大人,皇后想请你取证,但,不强求,夫人临盆在即,如展大人不愿意,皇后能够体谅。”
展昭没有表态,沉吟了片刻,道:“张先生,等大人一起来商榷。”
小半盏茶的工夫,包拯就来了。张茂则又叙述了一遍,包拯疑道:“滴血认亲已经过了,这,是冷青确为官家亲子最确凿的事实。”
“大人,展昭认同皇后的质疑。”展昭将当时圆真如何在开封府大堂上如何喧哗,如何利用钱明逸的心理将陈菊母子送入宫中的过程阐述了一遍,道:“此事确实大有疑点。”他沉重道:“大人远在庐州,如果皇子血脉有惑,开封府的青天之誉将会毁于一旦。属下劝阻不力,难逃干系,该死!张先生,请回皇后,展昭将竭尽全力取证。”
张茂则很是惊喜,多年的宦官生涯使他的表情喜怒不惊,他从怀中取出几张纸,道:“展大人,这是宫中记录的陈婉仪的籍贯,亲属。茂则偷偷抄录,但愿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