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幽深的汴巷,午后暖黄的阳光流泻在弹石路面上,墙面略略剥脱,显示着年代的久远,这条巷子中住的大多是平民,并不高大的房子,单薄的木门,低低的围墙,和木栅栏窗台上零落摆放的瓷盆里的青葱,散落的无名的小花,都渲染出居家过日子的平常,安怡,温暖。巷子底的那户人家,是这条巷中唯一的官员府邸,朴素和低调的外表,看不出它的突出,唯有高高的封火墙,才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明澄信步走进,他穿着寻常襦衫,好似闲庭胜步的风雅才子,但是洁净之中的雍然,安闲和洒脱,和身披的白色狐裘,使他丰神俊朗,优雅而蕴藉。
他站定门前,回首向身后的侍卫道:“你们走吧。”
“小王爷……。”侍卫犹豫地说:“您千金之体……。”
“也不看我来谁的地方?”他掏出一锭银子,和蔼微笑道:“巷子口有个酒馆看见了没有,到那里去喝几盅。”
侍卫走后,他站在门前,调整了一下呼吸。此为隆冬,萧瑟一片,北方的冬日尤为酷寒,滴水成冰。他在西湖边的府邸,却是温暖如春,设计精巧的暖阁,可让他惬意的在大雪纷飞中将远山近水尽收眼前。也可泛舟湖上,与二三知己好友独坐船头,看天地茫茫,山水皆白,两三杯佳酿下肚,暖意融融,或谈诗论画,或谈古论今。在杭州,他有一帮好友,或精于书画,或长于诗词,他把他的府邸营造成了一个远离政治,远离朝堂的风雅之所,一个心灵温暖的艺术乐园。虽然身为天潢贵胄,但他生性疏淡,只愿沉浸山水书画,让一生静静如流水。
他不知道他的脚步怎么又会踏上汴梁的土地?他不知道,那个秀丽恬淡的江南女子,为什么总是铭刻在他的心头,山山水水是她,叶叶花花也是她?他提醒自己,不该泛滥他的思念,她已为人妻,已成了那抹绛红身旁的一抹娇俏的绿。但是相思刻骨,不能忘,忘不了。他用最大的理性压制,可车马辚辚,不由又踏上往汴梁的青砖古道。
先到开封府,得知展昭在家,他便在午后闲闲走来。自己心内明白,这个“闲”有多少五味俱陈。展昭身着家常的竹青衣衫,见到他,十分惊喜。居家的展昭,有着儒雅而温和的气质,两人喝了一会儿茶,展昭留他晚饭,他也没拒绝,好似不经意的问道:“好久没见小鱼儿了,近来还好吗?”
轻轻的脚步声,是沈晗从楼上下来。黄昏里,梅香幽幽,在薄暮空气中浮动。见到他,沈晗忽然有些羞涩,下意识的往展昭身后躲了躲,轻轻唤了声:“明澄哥。”
她身形丰腴,虽脸色绯红,但满是幸福和安详,连鬓边的步摇也是端丽。明澄一时恍惚,那初见时轻灵俏皮的少女,即将为人母。他们中间的岁月——无数次的斗嘴,和好……,她那些甜蜜的心事,当他是闺中好友一般向他诉说,一点都察觉不到他的痛……,流着泪说不做他的新娘……。时间静静的静静的,轻轻巧巧的脚步在走,冬日黄昏的暮色,格外让人惆怅。他片刻怔愣以后,风趣一笑:“我要做舅舅了,小鱼儿,当舅舅的要给外甥准备一份大礼。要什么,你说。”
“你来喝酒就好了。”她低首赧然道。
“今夜就在你们家喝酒,可别小气。”他微笑道。
“才不会呢。”她笑了,露出洁白的糯米牙:“不怕你把咱们家喝穷了。”
酒,是姑苏来的木兰堂酒,味道入口清淡,却回味醇厚。静夜里,一灯如豆,晕黄的灯火烘托出对面一对美丽的眷属。展昭殷殷为他倒酒,沈晗细心的为他夹菜,主人殷勤,也让他沉醉于这温暖的友情之中。酒下肚,话也多了,话着家常,也话奇闻异事。
“下月宫里有盛事。”他道:“我也要待这场盛事完毕才回杭州。”
“是,元旦朝会,各国使节都要来觐见,确实是盛事。”展昭道。
“不是这事,”明澄微微有些惊讶:“展昭,你竟然不知,多久没在宫中当值了?下个月,是册封太子大典!”
“太子……?”展昭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但还抱着一丝希望道:“莫非,十三团练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