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兄直言无妨。”
“这样的才,为何借调开封府十年?你是文武全才,国朝的官员,担任不同职司是常事,也升迁得快。十年,你只升了一级,可惜了。难道为的,是一个义字?”他疑惑道。
展昭宁静微笑道:“确实有义字在里头。大人引我入仕,锤炼栽培于我,方能成就今日之展昭。而今,开封府名动天下,升斗小民更视为唯一救星,事务之繁杂,难以想象。大人年事已高,更需我等协助,展昭怎能为了自己功名前程,舍大人而去?”
他浅浅喝了一口酒,稍稍滞了一滞,慢慢道:“但又不仅仅是义,古兄,展某当年行走江湖,见过许多不平事。那时血气方刚,执意以手中三尺青锋管尽天下不平。可是往往事违人愿,刚一离开,受欺压的人还是受欺压,我一把青锋,能管多少,多久?展某才意识到,唯有律法稳定,执法清明,才能使民心安定,国泰民安。因缘际会,得遇大人,大人之理想信念与展某契合,所以,义无反顾,力擎青天。”
古石溪认真的听着,随后了然的微笑:“所以,熊飞也将手中的侠士之剑换成了执法之剑?”
展昭深深一笑,酒盏相碰,漾起的美酒,溅起了小小的水花。昏暗的灯火下,明亮的火焰在眸中闪烁,相逢一见,倾盖如故,双方都觉欣悦舒坦。展昭叹道:“展某敬佩的是古兄,默然于雄州,展某扪心自问,恐怕自己也做不到。”
“你做得到的。”古石溪沉默了片刻,道:“当年,我也以为自己做不到,但是,也做了下来。忍,刀子扎在心里也要忍。忘,忘了自己爱过,活过,忘了自己是个人。难——,”他的眼睛湿润了:“但也过来了。想到,想到我们这些人还有些用,老百姓还能端着饭碗太太平平的吃饭,行,值了!”
他涩然的抹了把眼睛,自嘲道:“犯了我们这行的大忌,动感情了。熊飞,见笑了。”
豪饮三盏,他默然放下酒杯,良久不语。展昭心内有同情,有凄恻,有深深敬佩,但此时语言是苍白的,他只能无声相陪。夜色如墨,室内的气氛有淡淡沉重,灯的光焰,将古石溪清癯的身影映在墙上。默然许久,他才略做轻松的一笑,道:“近日为了打听这件事,倒是听到了一些传闻。熊飞,我姑且说,你姑且听,莫作真。”
展昭温煦一笑:“古兄请说。”
“北辽那边传言,道是把个辽国孩子送到宫里头做太子了,这不是笑话吗?”他喝了口酒道。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霹雳一般进了展昭的耳,他全身一震,神色立刻变得过分的严肃,紧紧抿着嘴,许久,慢慢的道:“古兄听到的传言,那个孩子是辽国的?”
古石溪惊讶道:“难道还真有这事?”
“确实有个孩子被送到宫中,已经证实是官家的亲生子。但是,诸多疑点……。”
“熊飞,别搅合。”古石溪立刻果断道:“各司其职,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宫闱之中,各种关系和利益,其复杂形势,局外人难以了解。官家的事,官家处理。”
“可这个孩子是开封府送进去的。”展昭焦灼而沉重的将当时的情形和古石溪说了:“展某当时就觉得大不对,可是钱大人执意,展某也无可奈何。如果,如果真如北辽传言,皇室血脉将乱,古兄,这是天大的事!”
“你能怎么样?”古石溪冷静的说:“熊飞,即使这个孩子不是官家的亲生子,你又能做什么?你要以一人之力,和官家作对,和庙堂作对?庙堂上的百官,难道就没有人在心里质疑过,但是有谁上过奏章,阐述过自己的疑问?官家是仁厚的,是海纳百川的胸怀,他不是个不能改过的人,可是这一次,有没有人对官家说过,你的孩子有问题?”
展昭颓然叹道:“没有,连八王爷都保持沉默。”
“这就是了。”古石溪平静道:“因为,这是官家的心病。官家,从未在心里把十三团练使当做儿子,他一心盼望的是自己的儿子。熊飞,这是官家的底线,不要碰。”
展昭握紧了拳,颊部的肌肉抽动着,许久,不甘的说:“可这个孩子,是开封府送进去的,展昭是有责任的。万一……开封府要成为千古罪人!”
“但现实是,你无能为力。”古石溪的眼神变得漠然:“你拿不到证据,熊飞,别指望我会帮你,我也要生存,作为细作,生存是首位。我古石溪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必须保证自己活下来。对于我不该管的事,我不会染指。你要知道,这次吕大人让我干的事,已经超越了我的范围。”
“我明白。”展昭道:“展某心中很感激古兄的相助。”
古石溪的语气柔和下来,蔼然问道:“熊飞有孩子了吗?”
展昭眸中流过一抹温柔:“再有一个多月,孩子要出生了。”
“我们都是父亲,为国卖命的同时,也得顾及自己家里。这件事如是如你所惑,那是深不见底。熊飞,就算你再为国建立多少奇功,这件事上有什么,官家绝不会保你。”他加重了语气:“这件事,犯忌。”
官场十年,形形色色,利害关节,展昭怎不通透?可为可不为,展昭怎不知道?再想到襄阳回来后沈晗的痛苦,他艰涩的点了点头:“不能为的事,不为。”
古石溪微微一笑,放下酒盏,道:“我该走了。熊飞,交到你这个朋友,古石溪有幸。下次到雄州,再想和我喝一盅,就和掌柜的说,找袁老板。”
他拱拱手,转身而去。在雄州的街道上,他又是那个神秘的,低调的,时而冷漠如冰,时而热情似火,周旋于上层和市井中,游刃有余,说着或是人话或是鬼话,谁都看不透真心的商人袁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