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雄州的边境,有一个规模很大的牛马交易市场,做交易的,有宋人,也有辽人,每日络绎不绝,喧哗熙攘。市场内散布着数家脚店,客栈,展昭就居住在其中一家小客栈,隐身其中,是最安全,也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每日来这里交易的商人不计其数,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外来的客人。
他已经在客栈里等了两天,这两天,他足不出户,虽然焦灼,煎熬,但必须忍受。吕钢告诉他,只能等待,他的任何一个轻举妄动都会送了潜伏在雄州的细作的性命。
黄昏时,下面乱哄哄的,是开饭的时候,有大声催促伙计的,有划拳喝酒的,有粗鲁的说着笑话的,还有搂着女人嬉闹的声音,伙计穿梭在饭桌边,高声报着菜名,吆喝着堵住他路的乞讨的花子,又卖弄身段样的端着菜,游鱼一样的滑行在人群之间。冬天的夜已经黑透了,每张桌上都点着粗制的蜡烛,光线昏暗,暧昧,这是下层商贩聚集之地,充满了袒露的浮世的快乐,还有毫不掩饰的欲望。
古石溪选在这时候静悄悄的来到客栈,没有人会注意这个清瘦的中年人。他低头熟练的摸到展昭的房间,轻轻的敲了几声门。
展昭小心的拉开门闩,古石溪闪身而进,镇定的看着他。他认识展昭,当年他在汴梁,亲见展昭缉捕罪犯,那矫健潇洒的身影让人难忘。不过那已是七八年前的情形了,而今猛一见,古石溪直觉,比起八年前,眼前之人有看尽千帆的大气沉稳,但亦清瘦了许多。
展昭也在打量着古石溪,从表面看,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人,中等偏瘦身材,脸色微黑,不大的眼睛有着商人的精明,短须褐袍。这是一个在雄州地界很低调的商人,但他的富可敌国,以及游走于辽国上层的手段能耐,还是隐约在市井间流传着。但是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不会想到他是如此不起眼。古石溪具备了细作最好的素质:外貌普通,机敏,油滑,灵活,以及——忠诚。
“客人来雄州,做的大生意?”古石溪平静相问。
“生意不大,二十来匹牛马,惭愧。”
“雄州地界,做生意不容易。”
“好在有朋友,大道青天,若有故友,自是行得坦荡。”
暗号对上了,展昭拿出吕钢给予的皇城司令牌,放于桌上。古石溪看了他一眼,而后拿起令牌,细细摩挲,叹道:“展大人,古石溪能否称你一声——汴梁旧友?”
“古兄如果看得起展某,唤我的表字——熊飞。”展昭温润的微笑着,斟了杯热茶,请古石溪坐下。
古石溪感叹道:“从汴梁来的,古某都特别亲切,何况与展大人有一面之缘。”
展昭微笑道:“古兄又折煞展某。”
古石溪微笑了:“是是,熊飞。熊飞,当年我在会仙楼喝酒,见你当街缉捕罪犯。那一剑的风华,惹来多少叫好声。古某这么多年也印象深刻,绛袍青锋,风姿俊逸。”
“古兄不在汴梁已久?”
“七八年了,世上,已没有了古石溪,只有雄州商人袁博。有家不能回啊!”他长叹一声,眸中有深深的悲哀,侧首望着桌上的油灯。展昭沉默着,心里对他有着深深的同情和敬佩。一个优秀的细作,需要把过去的自己整个埋葬——父母,家小,朋友,活着不能相见,亡故后也只能遥祭。若无坚定的信仰,没有人能够胜任这海面以下的秘密职事。
古石溪稍稍滞了一下,立刻恢复了冷静,道:“吕大人将你需要的线索绘成密信,传递于我。熊飞,事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清,所以只能烦劳你亲自跑一趟。”
“何谈烦劳?麻烦古兄才是,古兄帮了大忙。”展昭感激道。
“应该的。”古石溪淡淡道,只字未提他周旋于北辽上层和密访坊间的辛劳。自从接到吕钢的密信,他殚精竭虑,花费了不少心思,用了很多财货,才得到真实的情报,而且,还有一个大秘密。
辽刀和刺青都是天狼会的。天狼会中有死士,是他们秘密的核心,杀人越货的狠事都是这些人干的,其行踪诡秘,连天狼会的一般徒众都毫不知情,马七是他们的头。而且,这些人尚未离开汴梁,风声很紧,漕粮一时无法运出城去。
让展昭最为振奋的是,古石溪竟然探听到了他们在汴梁的秘密据点。是城西北一个废弃的庄园,周围荒无人烟。
展昭眸中是兴奋的光芒:“古兄,你立了大功!”他把漕粮案案情大致和古石溪阐述了一下,又疑惑道:“北方的一个帮会,竟做下这等大案,劫的是军粮,杀的是军将,可谓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展某办案多年,早年又行走过江湖,按照常理,再凶神恶煞无法无天的江湖帮会,也很少动军队的脑筋。风险太大,犯不着,他们也有他们的算盘。”
古石溪的眸中闪烁着精明的目光,随后,道:“熊飞,急着赶路吗?古某带来一瓶流香,你可愿稍待?”
事情是疾若星火,展昭也想争分夺秒的赶回汴梁,但见到古石溪眸中期待的目光,他颌首微笑道:“叨扰古兄了。”
“哪里是叨扰?”古石溪感叹道:“这瓶流香,是我从汴梁携来的,八年未开封。”他眸中掠过一丝惆怅:“为的是,没有能够畅快喝酒的时刻,喝酒的人,也不是古石溪。”
流香的酒味清淡醇和,悠远回长,说起汴梁,古石溪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冷静,防备,小心,警觉消失了,欢快和激情回到了他的眸中,他仿佛是汴梁酒楼里新丰美酒斗十千的少年,肆意的和展昭闲谈,谈书,谈画,谈剑,谈汴梁的风物。展昭发现,他是个很有深度,很有趣,也很儒雅的人物,没想到,对方也是如此看他。
喝着美酒,古石溪微笑道:“熊飞,人称你为儒侠,果然满腹经纶。既然是朋友,我有句话,也许问得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