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潺潺,从子夜到申时,就未停过。屋檐上雕刻着花纹的滴水瓦,聚集了细细的水柱,汇流而下,打在檐下的铜缸中,发出持续而冰凉的声音。御书房中的金狻猊香炉中,檀香袅袅,靠北窗的书案下,天青色的冰裂纹胆瓶里插着新剪的白梅,枝干斜逸,冷香幽逸。赵祯披着鹤氅,手执玉管鼠毫笔,在澄心堂的纸上,书着一手飘逸灵动的草书。今日临摹的为王羲之的《积雪凝寒帖》,原本可倾泻而下,但今日,凝滞太多,终于书不下去。
一旁伺候的季璜凝神静气立于一侧,赵祯扔了笔,踱到窗前,望着连续的雨流,烦闷的问道:“吴靖的夫人还跪在宣德楼前吗?”
“是。”季璜恭敬道:“皇上,禁卫几次搀扶,她总不肯起来。年纪大了,也不好用强。不但她跪着,还有些死伤军士的家属,也跪着。”
赵祯烦躁道:“真让朕难堪!”
“皇上,”季璜叹道:“妇人无知,但是吴老军将的遭遇也堪悲,马上就要退了。遇到这当祸事,难怪她想不通。臣听说,想不通的人——很多。”
“朕不是命刑部和开封府在查吗?”赵祯不满道:“夏竦和钱明逸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有给朕个结果!”
“皇上,这事也不能怪夏大人和钱大人,他们还是查到线索的。”季璜看着赵祯的脸色,斟酌着,微躬着身,小心的说。
“朕知道。”赵祯用指关节敲着桌面,道:“漕粮也找到了,嫌犯也缉捕了,但是为什么就缺口供?”
季璜驱前几步,欲言又止,赵祯微感诧异的看看他,道:“有什么话?”
“皇上,”季璜做出为难的神气:“臣是内侍,有些事情,臣如果过问,是过了界限,该死的罪。但臣看皇上忧心,也顾不得僭越了,便打听了一些内情,不知当不当说?”
“季翁,”赵祯顺势躺在软榻上:“你帮我篦篦发。”
少年时,季璜就伴随在他身边,他对季璜,有近乎对父亲的依恋。刘太后的严厉,使年少的他常感到被压抑的憋闷,仿佛身处幽暗的黑屋子中,孩子的明亮和任性,对于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神话。作为九五之尊,必须学习克制感情和欲望,与个人的喜怒。但赵祯本性柔软,又有纤细逾于常人的感情,铸就钢铁一般的手腕和意志对他来说太过艰难,不时有惆怅和悲凉。季璜长伴他侧,听他倾诉悲喜,看他画马写字,甚至还为他找来民间的美食,这宫廷中难得的温情,倍觉珍贵。亲政后,每有烦闷,他也愿意这样,静静坐于殿内,季璜,就缓缓的为他篦发,听他诉说堵心之处。有时也接上一两句,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下,他会轻松不少。
季璜小心的为他取下头巾,用犀角梳轻轻为他篦着发。赵祯舒适的合上眼,道:“说吧。”
季璜陪着笑道:“也是听夏大人叹了些苦经,好像案子——搁在了展大人那儿。”
“展昭?”赵祯微微蹙眉,吐出这两个字,随后平静的问:“展昭怎么了?展昭做事,还是在分寸里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