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大雨一夜未停,直到黎明,还在哗哗下着。展昭撑着伞,往家中走去,也许是下雨的关系,巷子里静静的,唯有雨水落在弹石的路面,轻微溅起的水声。王伯已经起来了,为他打开门,看他衣衫洇湿,急忙道:“展大人,您上去歇一会儿,我去厨房烧个水,您泡个澡。这么大冷天,淋了雨,可是要感冒的。”
他疲倦的点点头,往后园走去,沈晗已经起床了,正要去厨房,也拿着一把伞,站在楼下的小厅中,还未打开,看到他回来,开心地笑道:“大哥回来了?”
他点点头,沈晗见他衣衫都是湿的,神色之间甚是疲倦,担心的问道:“又是一夜未睡,缉捕歹徒去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道:“我去书房中躺一会儿。”
“早食吃了吗?”沈晗关心的问。
他疲惫的摇摇头,收了伞,放在楼梯口,慢慢的走上楼。沈晗担忧的望着他,从没见他这样疲顿,劳累。对于连轴转的职业,他已经是习惯了,很少会回家特意补个觉,多的是在后衙的房间小睡一会儿也就是了。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沈晗发现,这段时间他的肩上,承受了太多的责任,人几乎又瘦了一圈。
展昭在书房中的便榻上躺下了,听着萧瑟的雨声,合着眼,却毫无睡意。老王临终前那绝望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中闪现。“展大人,您也不相信我?”老人这饱含着泪水和失望的话语,反反复复的刺着他的心,在当时的情形下,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他不能做出无谓的承诺,可是,“并没做错”,就能推卸良心的拷问吗?老人信任他,因为他是展昭,因为他是开封府的人,他的自戕,分明已经不信任开封府,不信任他了,开封府明察秋毫,有冤必申,大人青天之名名动天下,可是,今日里一个老人用鲜血告诉他——你们开封府,也会冤枉人,我不相信你们,不相信你们!
案情为何如此破朔迷离?为何不能按照正常的线索走?为何会有奇特的告密信?为何仓库里真有漕粮?公孙先生分析的对,有人在一直故意设障,不让他按照现有的线索调查下去,这个人的目的很明确——要陷害乾泰门。乾泰门的地位已经在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了,他忧心如焚,但是不能给乾泰门任何帮助,他现在——是执法者,执法者是必须公正廉明不偏不倚的。他要做的只能是寻找证据,用证据来证明乾泰门是清白的。可是身为下属,他目前必须受钱明逸和夏竦领导。夏竦阴险,量小,钱明逸昏庸,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功,取得上面的欢心。这两个人主持这桩案子,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简直不敢想象。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破案,他要对得起开封府这块镌刻在天下黎民百姓心中的这块丰碑,对得起大人,也要对得起——江湖。大不了罢官,大不了带着妻子回江南,再做闲云野鹤,过他理想中的耕读生活。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沈晗悄悄的推开门,将食盘上的粥,包子,和酱菜放下,柔声道:“大哥,吃早食吧,热腾腾的。”
他摇摇头,道:“晗晗,来陪大哥哥坐坐。”
沈晗坐在他身边,他依旧合着眼,将沈晗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搁于胸前。妻子柔软温暖的小手,将一缕浓浓的温馨传递过来,使他放松不少。两个人静静的,也不说话,就听着雨声,打在屋檐上,打在院子中的枯树上,打在初绽的腊梅上。雨声冷冷,汇成急流,沿着屋檐和瓦槽流下,室内的光,半明半昧,展昭的眉,依旧紧紧蹙着,睫毛宁静的覆盖在星眸上,有密密的阴影,使得雕塑般英俊的脸,愈显清瘦。沈晗心痛的轻轻抚摸他的手背,知道他心中有事,但是他不说,她问了,反而扰乱他的心绪,她能做的,就是陪伴。
“晗晗,”他轻声道:“如果大哥有一天脱下这顶纱帽,可好?”
“好的。”她柔声道:“大哥,怎么样都是好的。你做这个官,心里想的是跟随大人,为黎民百姓做点事,晗晗支持的。你不做官,晗晗也开心的,无官一身轻。”
他恬淡的笑了,这就是他的妻子,无论在任何境地,都无条件的支持他,都信任他,爱他。他低声道:“不做官,大哥带你和孩子回江南。”
“好的,”她温柔道:“回常州,苏州都行。大哥,你想去哪里,晗晗总是陪着你,到天边都行。”
一缕淡淡的温煦的笑意,从唇角微微的漾开,听着雨声,冷冷打在屋檐上,他觉得心头有了明亮的暖意,低沉的道:“晗晗,你在身边,真好。”
沈晗初到汴梁,他是把她当做小妹妹一般爱护。这几年,她身上却越来越有让他依恋的情感,那是随着年龄和阅历渐长的母性,那丰沛的温情,无处不在的体贴,处处为他着想的温柔,和甜糯的带着点俏皮的小性子的脾气,就像婉约,清澈,柔美的江南水,漫漫的溢过了他的心灵,抚平了他多少疲惫,也给他带来了多少恬适和惬意。而那隐含在娇柔外表下的坚韧,更让他安慰,深爱,他自信,无论走过千山万水,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她甜美的笑容。她一直在他的身后。
“大哥,先喝粥吧,三顿不定时,胃又该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