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展大嫂是两天后到的，沈晗和心莲等在东水门的码头上，展昭还派了小李。巳时中，从南方来的船到了，展大嫂带着展兰从船舱里走出来，两个人身上背着包裹，手里还各拎着两个大包裹，颤巍巍的从跳板上走。小李忙迎上去，将她们手里的包裹拿过来，心里暗暗好笑，这展大人的大嫂好像是把常州的家都给搬来了。

一年不见，展兰长成了大姑娘，已是及笄之年，换了少女的发式，端庄的圆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漾着温柔的光彩，高挺的鼻子和玲珑精致的嘴形，使这个少女的容貌出类拔萃。她穿着茜色的短袄布裙，看到沈晗，柔声唤道：“婶娘。”

沈晗穿着蓝地莲花的缎面短袄，淡色撒金的薄棉裙，虽要做娘了，却依旧有着姑娘的娇俏，她甜甜地笑着，先问了大嫂好，然后扶住展兰，道：“兰儿，可是想你，还是唤我沈姐姐多好。”

“不能乱了辈分，不要说你比她大了五岁，就是比她小，也是她的婶娘。”展大嫂笑道。

展兰腼腆的打量着沈晗，漆黑的双眸，凝脂样的肌肤，甜美的笑容，她这个婶娘永远是江南的一枝淡雅的芙蕖，卷舒自然的清朗。两人无声的笑了，都忆起了在常州的联床夜话。

“上车上车，在风口里站着干嘛？有身孕的人，受了风寒是麻烦事。”展大嫂道，又看着沈晗的肚子，问道：“弟妹，你是懂医的，开封府的公孙先生更是精通医道。我记得你们家还有个世交的老御医，对不对？”

沈晗不知展大嫂怎么忽然关心起岐黄之术，还把开封她认识的大夫都数了一遍，只能跟着点头，道：“嫂嫂，是的。”

展大嫂的神情顿时变得关切：“弟妹啊，那你有没有请其中一位把把脉，或者，你自己把把脉，这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

沈晗一直坚信腹中的是男婴，名字都给取好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展大嫂这一问，她忽然就心虚了，脑中马上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女孩怎么办？嫂嫂准要唉声叹气了。”这个想法立刻让她紧张，她摇摇头，道：“没把过脉。”

展大嫂显然有些失望，盯着沈晗的腹部看了一会儿，随后自信的笑道：“也是，不把都知道，肚子尖尖的，是男孩。”她又道：“弟妹，你先上车。”

沈晗忙道：“嫂嫂，你带着兰儿先上。”

“你先上，我看你先跨左脚还是右脚，先跨哪只脚很讲究，咱们武进那里有些老人就用这个看是生男还是生女。”包裹小李已经放上牛车，展大嫂很是定心的交叉着双手放在身前，看着沈晗先跨左脚还是右脚。

这下子沈晗连路都不会走了，琢磨着先跨左脚还是右脚，她踌躇着，展兰和心莲同情的看着她，展大嫂还在后面道：“弟妹，平常怎么走就怎么走。”

她咬咬牙，跨出了左脚，听见展大嫂喜道：“先跨左脚，准是男孩！弟妹，这一胎是男娃！”

在牛车上展大嫂犹在唠叨：“弟妹啊，我临来汴梁前在祖宗的牌位前上了高香，我请他们保佑弟妹生的是男孩。熊飞是展家的顶梁柱，也是公婆最疼爱的小儿子，他大哥在世时，也对这个弟弟寄予厚望。展家这一脉，开枝散叶的，就靠着你的肚子了。我这个骏儿，我也看出来了，出息有限，和他二叔那是没法比。他二叔，要文的有文的，要武的有武的，常州谁人提起来，不翘大拇指。弟妹，你能生几个就生几个，都要是男孩才好，展家的一脉要好好的延续下去，光宗耀祖。”

沈晗越听越心虚，展大嫂没来之前，她从没想这么多，也想到展大嫂也许喜欢男孩，但那也是一转念的念头。现在被大嫂一说，就好像她肩负的责任是无比重大的，连过世的公婆和展鹏大哥都提了，是男是女都上升到家族荣誉了，她结结巴巴道：“嫂嫂，大哥说，他喜欢……女孩的。”

“别听他说，当然小子好。”展大嫂道：“当然，生了几个小子，来个丫头也不错。丫头贴心，就像我们兰儿。”

展兰看着沈晗紧张的神态，轻轻提醒道：“娘，您别说了。”

展大嫂也看出了沈晗的不自在，道：“好好，不说了，就等着小子呱呱落地，让大娘亲亲抱抱，回去给你阿爷阿奶大伯父上香，让他们高兴高兴。”

展大嫂乐呵呵的笑了，沈晗窘迫的抚摸着腹部，展大嫂没来时，她恨不得全世界宣布腹中怀的是男婴，但现在展大嫂盼侄心切，那份热切和期待骤然增加了她的压力，她的自信也被打击掉许多，求助的向心莲看去。心莲无奈的看着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到了汴街，安顿下来，沈晗道已经在会仙楼定了雅间，为大嫂接风。展大嫂一听就摆手：“上次来汴梁，熊飞带我们去吃过，老贵的地方，哪是自家人吃的？我去厨房炒几个菜，一家人简简单单吃了也就是了。过日子，要细水长流，熊飞俸禄虽高，但这天子脚下，什么都贵。”

展大嫂一来，这儿就成了她的天下，沈晗只有听着的份。她要去厨房炒菜，展大嫂倒没反对，展大嫂生展兰展骏前，都是操持到生的一刻。作为孕妇，展大嫂觉得没什么可娇气的。心莲要去帮忙，展大嫂道：“心莲姑娘，你和兰儿一起把包裹里的东西整理出来，是孩子的小毛衫和尿布，这夹的棉的薄的可把我给忙坏了，弟妹，孩子五岁前别买衣服了，我都给备好了。”

沈晗想说慕容霜和她都给准备了，但是心莲忙伶俐的答应了，她也只能闭嘴。

到了厨下，展大嫂仔仔细细的检查了柴火，米缸，看堆放得很整齐，碗盏都洗得很干净，灶台也擦得干干净净，她连抹布都检查了一遍，方才满意的笑道：“弟妹，平时是你下厨还是心莲姑娘下厨？”

“一起下的，”沈晗老老实实的回答：“心莲姐吃素，不杀生，再说大哥爱吃我烧的菜。”

“也是，心莲姑娘是夫人那边的人，可不能使唤人家，样样得客气，尊重人家，这也是给包大人和夫人面子。你做得很好。”展大嫂夸道。

沈晗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她和心莲亲如姐妹，心莲待她如长姐，处处爱护；她享受着心莲的疼爱，也敬重心莲，什么贴心话都愿意给心莲说，可从没把心莲看成是夫人的人啊。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