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展昭身着服制,本不愿在外面吃饭,无奈沈晗执意要庆祝,拗不过她,只能选了小巷深处的一个僻静的饭馆。
夜色是宁静的,虽是初冬,但从汴河上飘袅而来的蒙蒙水汽合着幽蓝色的夜雾轻盈的蒙覆于城市的上方。小巷曲折,青石板的路面,月色幽幽浮于其上,有着一层轻纱样的薄光。从两边的民居窗户中透出的灯光更为这曲折的小巷增添了几分温情。两人的身影投在这石板路上,一个是颀长的,稳重的;一个却是微微跃动的,展昭不得不道:“好了,走慢点,哪有要做娘的还这般活泼的?”
“要做娘怎么了?就得学大人踱方步啊。”她俏皮的笑道,今天的兴奋还久久的未退去,一路上都在讲给展昭听今日发生的事,讲到要为他选礼物的那段忽然打住了。
“怎么?”展昭笑问:“总算停了?”
“待会儿给你惊喜。”漆黑的眸中是亮闪闪的笑意,轻轻软软道。
巷子深处有家小饭馆,两人要了个雅间,点了些清淡的菜。菜端上来,先是煎得喷香的紫苏鱼,沈晗拿着盘子,将它端得和眉毛一样高,然后平稳的举给展昭。
展昭温润笑道:“又在玩甚花样?”
“学习举案齐眉呢。”她柔声道:“赶明儿嫂嫂来了,可都要检查了,这小媳妇做得可是好?”
“你啊。”展昭低头夹了一筷菜,放在她碗里,澄澈的眸中满是深深的笑意。
“大哥,”趁着店家未来上菜的空隙,她偷偷地在他颊上一吻,悄声道:“等嫂嫂来了,可是再也不能撒娇无赖了,每夜大哥回来,也不能抱着我在屋里兜圈子了,大嫂就住在咱们下面,一切都得稳稳的。”
展大嫂守寡多年,个性比较拘谨严厉,小夫妻的情趣有可能看不惯。展昭微微一笑,道:“马上就要待产了,可是该稳下来的。”
“哼。”她嗤道:“就找借口来着。”又笑道:“不能在屋里走,咱们上屋脊上看月亮去,这下子不能闹了大嫂。”
展昭虚虚的给她一个毛栗子,道:“亏你想得出,大冬天的,七个多身孕的孕妇坐在屋脊上看月亮。”
“嫂嫂来了,肯定屋里屋外都在她的管辖中,也只有屋脊上她管不着,我也只能躲到屋脊上去了。”她撅着嘴道。
“有大嫂操心家事不好吗?大嫂的个性是极能干的,也很坚强,当年展家家道衰落,是大嫂一肩挑起,展昭感激至今。大嫂有很多美德,忍耐,坚韧,刚强,是女中丈夫,晗晗,你该向大嫂好好学习。而且正因为大嫂爱护展昭,爱护你,才千里迢迢带着兰儿从汴梁赶到常州,把骏儿丢给忠叔照顾。展昭没有父母,大嫂此来,是在履行我母亲的责任。我们对大嫂,唯有感恩和尊重。”虽然看出了妻子的小小心思,但是他视大嫂如母,还是平静而郑重的告诫沈晗。
沈晗明白,展昭虽然平时宠爱自己,但是遇到原则性问题时是绝不让步的,常州大嫂,更是他的“原则”之一,撒娇耍赖都没用的。她乖巧的点点头,道:“知道了。”
看着妻子安静柔顺的样子,展昭的心又软了,蔼然疼爱的看着妻子,道:“大嫂出身大家,做事待人也都有分寸,而且她很喜欢你,绝不会为难你。可能表达方式上有些严肃,但想到是咱们的长辈,都是存着对我们好的心,也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嫂嫂来我开心的。”沈晗懂事道:“这几个月都是嫂嫂当家,嫂嫂说什么,就是什么,要让嫂嫂觉得这里的家就是常州的家。嫂嫂是大哥的亲人,也是晗晗的亲人,晗晗一定会尊重大嫂。”
沈晗的明理让展昭欣慰,他浅浅的喝了一口酒,笑着问:“刚才说大哥一个惊喜,是什么?”
“闭上眼睛!”沈晗甜甜笑道:“不许偷看喔。”
展昭笑着摇摇头,闭上双眸,沈晗还不放心,一手捂住他眼睛,一手从袖子里拿出匣子,轻轻在他耳边道:“不许说不好喔。”
是颜鲁公的《裴将军诗贴》,雄秀端庄,点画飞扬,确实是展昭所爱。沈晗期待的看着他,看他沉静的眸中跃动着点点欣悦的光芒,攀住他肩,笑问道:“喜不喜欢?”
展昭含笑点了点头,沈晗嗔道:“这个人,说个喜欢有这么难吗?”
现在,觉得一百两银子太值得了,她活泼笑道:“这可是真迹呢!大哥,可是觅着宝了?”
“真迹?”展昭收好法帖,蹙眉问道:“真迹在今上的秘阁中。”
“不是真迹啊?”沈晗慌忙问道:“大哥,你怎知真迹在皇帝家?难不成好东西都在皇帝家?你也太主观了吧?”
“前两年,有一次,官家兴致很好,亲自带着大人,文大人,吴大人,贾相和我,到秘阁中探望翰林学士张观大人,李淑大人,宋祁大人校订秘阁藏书,当时,就有这份颜鲁公的法帖,官家知我酷爱书法,还特意和我谈了几句,印象颇深,不会淡忘。怎么可能出现在民间的书画铺中?”看到妻子的脸色变了,展昭笑笑,道:“这拓本也是极好的,真假这东西也无需纠缠,倒是作茧自缚了。晗晗,大哥很喜欢。”
沈晗沮丧的想,如果是假的,那价格相差大了。她不安问道:“大哥,依你看来,这法帖价值多少?”
展昭浅浅笑道:“二三钱银子还是值的。”
“什么?才二三钱银子?”沈晗急道:“怎么可能才二三钱银子呢?”
展昭意识到妻子又上当了,他安慰道:“既是喜欢,也不必问多少价钱。你认为值,便是值了。”
“可,可也太离谱了!”沈晗颓丧的伏在桌上,展昭温和的问道:“晗晗,你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沈晗学着老板伸出一个指头,展昭想大概是十两,已经很离谱了,对于这法帖,好比是天价了,道:“十两银子,确实是上当了。下次不要随意进这种铺子,里面水很深。”
“哪是十两啊?”沈晗苦着脸,道:“十两的十倍!”
展昭将酒杯一放,放着法帖的匣子置于袖中,忽的站起身来。沈晗急道:“大哥,咱们算了吧。下次再也不去那家铺子了,就好比买个教训吧。这书画行真真假假,本就是个人眼力,我笨才上当的,咱们不去争这个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