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板太黑心!”展昭锁眉道:“明摆着是欺你,怎不教训一下他?”
书画铺子已快打烊了,却闲闲走来展昭。看到是身着官服之人,老板怎敢怠慢?忙谄媚讨好的迎了进来,道:“大人,喜欢什么?尽管挑。”
展昭平静道:“随意看看。”他澄澈的目光缓缓扫过墙上挂的画幅,看到墙上挂有崔白画的沙汀芦雁,他特别凝神驻足。崔白是翰林院画师,画风清淡悠远,别有一股雅趣,倒是很符合沈晗最爱的天然。他观凝良久,掌柜胖胖的脸上堆满笑,道:“大人好眼光,时人一味求古,子西先生的画意境深远,多为人多不识。”
看他谈吐倒还风雅,展昭颌了颌首,道:“崔先生是翰林院画师,图多为宫中收藏,民间怎么会有?”
语气虽平静,但已暗藏玄机。老板笑着解释:“大人有所不知,子西先生未进画院前,在民间也是作画的。那时他并不得意,性情又傲,少有人欣赏。小可见他画画得好,也怀着爱才惜才的心理,就固定接济他,收了他不少画。”
是个狡猾世故的人,明明是有利可图,还把自己说成大善人。展昭嘴角微勾,淡淡笑了笑,指了指崔白的画,道:“几何?”
“大人,小的不敢多要大人的银子。小的一看,您就是个行家,这子西先生画得好,但他不是古人的画不是?您看,三贯钱行不?”
崔白的画确实值这些,展昭点点头,老板忙不迭的让伙计取下画,卷好,包装起来。又亲自掌着灯,跟在展昭的身后,看他气定神闲的观察着书案上的法帖。
展昭一眼就看出颜真卿公的《裴将军诗贴》,他先不忙着拿起来,却持着边上的《兰亭序》,垂眸仔细看着,道:“这是真迹?”
“大人是明白人,小的也不敢隐瞒,这哪会是真迹?真的随着前朝的太宗皇帝在昭陵里呆着,让他老人家在那边欣赏呢。这是摹本。”
展昭淡淡笑了笑,道:“摹本倒也做得精致,要是有不懂的人,也有可能当成真的。”
“那是自然的,咱们这一行,看真看假都是自己的眼力,上了当怨不得谁,就是开封府也管不着。上了当只能认栽。”掌柜的见展昭神态和蔼,也没了刚才的紧张,侃侃谈道:“大人,古董行有个说法,叫做开张吃三年。咱们这是书画铺子,但是如果遇上这样的冲头,也不会和白花花的银子过意不去是不是?干咱们这一行,识书识画是师父教给的功夫,但还有一个,是识人。像大人您,满肚子的学识,又是通身的气派,真人面前,咱们敢说假话吗?自然是实打实的。但是遇上那傻里吧唧的,您说不敲他敲谁?”
他万万没想到,他说的“傻里吧唧”的就是面前这位大人的夫人,展昭不觉微微蹙了蹙眉,抿了抿唇,但他很快恢复了宁静,拿起颜鲁公的《裴将军诗贴》,欣赏了一番,道:“这倒像是真迹。”
掌柜的觉得奇怪,这位大人怎么总觉得他的法帖是真迹呢?难道看走了眼?当然,要是看走眼,也只能认栽,虽说穿着官服,但是他自己非要说是真迹,怪谁去?他呵呵笑着,不置可否。
展昭淡淡侧首看他一眼,他忙道:“大人好眼力,这是颜鲁公的真迹。”
展昭点了点头,摩挲着法帖,道:“最近宫中失窃一批密藏,原来颜鲁公的真迹竟然流传到此,你的同伙是谁?”
老板万万没想到展昭话锋一变,竟然如此犀利,直指他为书画大盗,这可是杀头的罪啊!他几乎疑自己听错了,展昭的态度还是那样和蔼,神情还是淡淡的,看着法帖,他却冷汗直冒,忙道:“大人,小的哪有那本事,能从宫里捞出书画来?”
“难说,真人不露相。”展昭依旧淡淡的:“崔先生的画你都能从宫里搞出来,本事大得很。”
“崔先生那是未入宫前画的!”老板急道:“大人,我发誓,我是清白的啊!”
“但是,”展昭的眸中方才现了锐利之色,看得老板不由自主的觳觫:“你亲口承认,这是颜鲁公的真迹!颜鲁公的真迹可确确实实在宫里,民间何来?”
“那是我胡说八道,骗人的呀!”老板冷汗直流。
“你随展某到开封府去,好好做个录供,说说清楚怎么回事?这铺子,先打烊几天,由开封府上个封条。”
“大人,大人,您这不是端掉小的饭碗吗?”老板现在明白面前的是开封府的展大人了。都说展大人是极厉害的人物,他以为是身躯凛凛,站出来就万夫莫当的。哪知道是如此丰神俊朗的人物?可真是,真是厉害人呢,开封府封条一贴,他以后还能做生意吗?就算是清白的,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这一行的饭就别吃了。他急得六神无主,直道:“展大人,您高抬贵手,要罚多少银子,只要您说,我都给!这开封府封条一贴,我这家铺子完了啊!”
展昭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匣子,道:“掌柜的,君子爱财,还是取之有道好,赚钱不能太离谱。”
老板也是个聪明人,看到匣子就明白,下午来的是他的夫人,那个小娘子,羞羞涩涩的,哪像是个官宦人家的夫人,早知道是展夫人,杀他的头也不敢骗!他忙取出银票,点头哈腰道:“原璧奉还,展大人,小的有眼无珠,不认识夫人,是小的该死!该死!”
展昭收好银票,又给他三贯钱和三钱银子,掌柜的怎么敢收,展昭笑道:“这裴将军诗帖的摹本不错,崔先生的画也好,展某很喜欢,正常做生意的银子为何不收。掌柜的,你的铺子很好,展某会常来看看。”
“那是,那是。”老板抹着满脑门的汗,道:“展大人,这等坑骗的事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沈晗已在外面等了半天,手都凉了,见到展昭出来,忙迎了上去。展昭将银票给她,她惊喜道:“要回来了?”
“回去就让心莲姑娘收好,以后一个人,别进书画铺子和古董铺,你这样子,就是明摆着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展昭蹙眉道。
“不是为了讨你喜欢吗?又板着脸教训人家。”沈晗低头嘀咕道,又将银票小心的放进荷包,道:“还是交给心莲姐最好,我这荷包里有了银子,就特别想花出去,也没个数。”
两人携手走过汴河上的州桥,水波在夜色里静静的流,两岸人家灯火依稀,河上的渔舟还有星火点点,沈晗不甘的追问道:“大哥,你到底喜不喜欢这个诗贴嘛?”
展昭微笑颌首,沈晗撅着嘴道:“闷嘴葫芦,什么都藏在心里。从咱们认识到现在,也没给人家说过喜欢我。”
“还用说吗?”那是极温柔的声音,随着晚风轻轻的吹拂在她的耳边,只见那刀削般英俊的脸庞,因为这温煦的神情,而变得圆润,他搂住妻子单薄的肩道:“有些话,放在心里比较好。”
“我就说,”沈晗笑着靠在他肩上:“喜欢大哥,喜欢,喜欢——,”她脸红了,轻轻的近乎耳语道:“大哥,我爱你。”
展昭温润的笑了,轻轻的拍了妻子的肩,微微抿唇,柔和的光波在他深邃的眸中跃动着。性格如斯,他不习惯于表达,但是深厚的爱沉淀在心间,那是镌刻在岁月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