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别说了。”王朝牵过马:“大人也惊动了,在新宋门那里坐镇,等你回来。你这次闯的祸不小,快随王朝叔叔回去!”
一回到家,就见心莲倚门而望,王朝把展翼,阿亮从马上抱下来,一向把展翼当作自己心肝的心莲也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展翼的脑袋,恨恨道:“展大人这样,你还添乱!你娘急得不得了,你爹虽睡着,但心里什么都知道,这一天都握着拳,是急在了心里。展翼啊展翼,你,你,你个不争气的孩子!”
展翼闷着头,耷拉着脑袋,被心莲带到了楼上。沈晗见到儿子,又是心痛又是恼怒,忍不住一巴掌打在儿子屁股上,厉声道:“跪在你爹面前!”
展昭依旧在沉睡着,紧蹙的眉头,和蜷曲的拳,却显露了他焦灼的内心。展翼在爹的面前跪下了,沈晗声音变得柔和,她坐在床头,抚摸着展昭修长的手,轻声道:“大哥,不急了,孩子回来了。”又回过头,严厉的看着展翼,道:“和爹说,翼儿做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展翼沉默而倔强的跪着,就是不开口认错。他渐渐长大,性情也酷似父亲,已学会将心事藏在心里。看着儿子的那股倔劲儿,沈晗气怒交加,目不交睫的伺候,已经使她疲累不堪,全靠信念和爱撑着。没想到家中这般忙乱,展翼竟然还逃学出去偷玩。她最疼爱儿子,但恼怒之下,让心莲取了戒尺。
这戒尺,只有展昭打过儿子手心,沈晗从没用过。如今拿在手里,拉过儿子的手,看着这柔软的小手,却打不下去。心莲一个劲的骂展翼,话里话外却都是不让沈晗打下去:“糊涂小子,快认错,回头让你娘打得手都肿了,该怎么写字?你爹睡着,但是心却醒着,难道看你娘打你就不心痛?这张嘴喔,怎么开口认个错都不会,真是越大越笨!”
沈晗再望着沉睡的展昭,他好看的眉心紧蹙着,似在气着儿子,也在疼着儿子。沈晗一时心乱如麻,儿子的衣食住行,都是她在操心,但是蓝图规划,上心的都是展昭。儿子的学业,做人的规矩,他管教甚严,丝毫不马虎。公事再忙,也亲自为儿子觅得良师,并屈尊上门拜访,恳求老师收下儿子。他是严父,亦是慈父,这把戒尺,也只在儿子淘气得不像话时打过手心,平时稍稍蹙蹙双眉,儿子便立刻乖巧。如今他沉睡近两个月,沈晗没想到儿子就会出了纰漏。
她气恼儿子,气他调皮懵懂到如此地步,这位老师是汴梁有名的大儒,满腹的学问,人品也是极为正直,轻易不收学生,官家子弟根本不予考虑。按照展昭在禁军中的地位,儿子是可以在宫中与王孙贵子一起就读的。但是展昭担心展翼濡染了贵族子弟的骄娇二气,放弃了这份特殊的优越,几次登门,恳求老师收下儿子。因为他的诚恳和名望,更因为做人的品质是有口皆碑的,先生才收下展翼。没想到对于父亲的这份苦心,展翼却丝毫也不知珍惜。
她也对自己气恼,失望。她管不住展翼,就是对不住展昭。她明白他对儿子的期望,虽然早出晚归,但是还尽量挤出时间,每日的早食必定考问儿子的功课。他这一躺下,沈晗忙得□□无术,展翼的学业只能靠自己自觉和先生监督。这些日子,也只是稍稍问了问展翼的功课,他总说一切都好,却没承想会拎着书箱出城玩。是她没有尽母亲的责任。
这两个月,所有的精神都在展昭身上,他昏迷着,三顿进食都是捣碎磨细,扶着他慢慢的喂,每一顿喂下来,都让她汗湿重纱;还有每隔一个时辰的翻身,针灸,为他按摩关节,她的睡眠已经压缩到最少的时间。如果不是为了强撑,她根本焦灼到无法进食。因为丈夫和儿子,她每天都对自己说要坚强,不能倒下,但身心其实早已超过负荷。这两个月,在展昭面前,她一直轻松含笑,却把眼泪都流在心里。她知他虽然昏迷,但心里都是知道的,怎敢让他添一丝烦忧?可今日,先生特意登门,说儿子没来上学,却让她几乎崩溃。
饶是这样,但她不能哭,展昭心里什么都知道。这一天,她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但依旧不敢离他床头须臾,他的每一分钟,她都不敢怠慢啊,看着大雨瓢泼,夜黑如墨,儿子却还未归来,她真是寸寸煎熬。展翼的逃学连大人也惊动了,当然,也瞒不过他的父亲,她虽再三柔声安慰,但他的眉心依然紧蹙。
夫妻这么多年,她了解他性格中的自尊自持,卧床两月,一切都是她亲手照料,毫不假手于别人,就是为了维护他的尊严。但没人替代的这份累和苦难以言说,以至于她有时甚至有恍惚情状,仿佛灵魂已经离开身体,有时坐着也会睡着,但稍稍眯一会儿马上惊醒,观察他呼吸是否安稳。这样的支撑下去,她明白自己身体已难以支持,大人已几次提出让开封府众人来轮流照料,但她总是回绝,这份细心和耐心除了她,无人可做到啊。但是每个细节不但关系到展昭是否能醒来,还关系到他是否能尽快康复回到府衙。他是个为事业,为国朝燃烧的男人,他的理想和信念在此,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帮助他恢复健康。
她想做到最好,可终究疏忽了儿子。看着儿子稚气倔强的神情,她心里大痛,不怪孩子,那么小的孩子,这两个月,什么都不麻烦她,早晨吃好早食,拎着书箱,乖乖的来到展昭床前,道一声:“爹,娘,我上学去了。”她几次看见儿子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但还是硬生生的咽下,他心里也是苦的,父亲的伤逼着他长大,做娘的怎能不心痛呢?只能关照几声,为他整整衣服,然后站在窗前,看着心莲姐牵着他的手,送他去学塾。早晨淡金色的阳光薄纱样的照在儿子身上,小小的身影如一棵娇嫩的小树,让为娘的心又是爱又是痛。这两个月,儿子一定也有不少心事,可是她忙到无法过问,还不许儿子在展昭床前流泪,怕的是展昭心里难过。是她残酷,是她狠心。
这把戒尺,终于打在了她自己的手心,展翼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她的手心顿时横起肿胀血痕,忙上前抓过娘的手。心莲气急败坏的夺过戒尺,痛道:“小鱼儿,你这是做什么?”
积聚了两个月的眼泪,决堤流下,展翼扑在她怀中,终于说出:“爹,我错了,娘,我错了。”
“沈嬢嬢,”阿亮怯生生的站在墙角道:“展翼是给展大人求药了,他没去玩。”
展翼此时,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奉于沈晗,认真的道:“娘,这是去仙姑那儿求的,爹吃了就会醒过来。”
沈晗拿着儿子辛苦求来的药,看着儿子被雨水浇湿又吹干的衣服,和那双乌溜溜的黑亮眼睛,心如刀割,搂着儿子说不出话来。心莲在一旁流着泪,却又浮起微笑,这是她带大的孩子,她知道是个好孩子,果然是个好孩子。
“娘,爹吃了药,就会醒的,是不是?”展翼着急的问她。
沈晗流着泪,点着头,他们看到展昭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唇边仿佛有隐约的清浅的笑容,不但他们看到了,阿亮也看到了。阿亮想,这个药吃下去,展大人一定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