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年秋天,天气凉得早,斜斜秋声打着锁窗,阑珊一片。阿亮已经很久没见到展翼了。他在慈幼局的学塾上学,展翼在城里跟着一个有名的先生读书,也很少来慈幼局了。
阿亮也有很多天没看见沈晗了。听说展大人受了伤,每次展大人一受伤沈嬢嬢便是十天半个月的请假,她的一切工作都交给了赵宁儿。这位听力障碍的哥哥是和蔼的,沉默的,但没有沈嬢嬢温软的笑语,生活中少了很多乐趣。他的病,每日必去诊室的,宁儿哥哥认真的为他针灸时,他看着沈嬢嬢的桌子,毛笔如常的搁在笔架上,脉枕也放得整齐,宁儿哥哥每天都把桌面擦得一尘不染,仿佛沈嬢嬢下一刻就会含笑推开诊室的门。他真的想沈嬢嬢了,想那甜柔的笑,想那淡淡的香气,和温柔的话语。
沈嬢嬢没来,展翼来了。他在学塾跟着先生读书时,展翼轻轻敲打着窗户,他侧过了头,展翼趴在窗户上,做出让他出来的手势。他看看先生,皱着眉摇摇头,展翼用口形说:“我在门外等你。”
他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着先生说休息一会儿,赶紧的朝门外奔去。却惊讶的发现,展翼拎着书箱,显然是逃学出来的。展翼看见他忙道:“阿亮,咱们去城外找仙姑!”
“城外找仙姑?”他讶异道。
“对,我爹追缉一帮大坏蛋时,从悬崖上摔了下来,现在还昏迷着。”展翼眼角沁出了泪珠,他小小的心也跟着重重的一荡,直落到底下。看着粉白的墙上正在变黄的叶子,他轻轻的握住展翼的手。展翼很快抹去了泪水,道:“马大娘昨儿来了,和娘说,城外的小王村有个仙姑,说是很灵的。我今天找你,是想你陪我一起去找仙姑,请她赐给我药丸,我爹吃了,也许就醒了。”
“沈嬢嬢知道吗?”他小心的问。
“娘不知道。”展翼摇了摇头,道:“娘不信,但是我想试一试。阿亮,陪我去。”
他点点头,也没和先生说,就陪着展翼出了慈幼局的门。展翼没走几步,就雇了牛车,他说要不是躲在车里,城门那边都是开封府的叔叔,准走不了。
展翼计划的蛮好,书包里还带着几个金锞子,都是慕容外婆给的。慕容外婆来一次,都要给他金锞子,还让他收好,别让爹娘知道。他藏得好好的,这次总算派上了用场。
小王村比他们想象得远得多,是偏僻的一个小村庄,牛村也进不了。走得他们脚都酸了,穿过了金黄色的田野,天色灰蒙蒙的,像要下雨一样。田埂很难走,阿亮忽然有些害怕,照这样走下去,今天能不能回到城里。他不怕君泽先生责骂,可是沈嬢嬢要急死了。
展翼倔强的说:“我一定要拿到药丸。马大娘说了,这是神药。我的爹,要醒过来。”
他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天终于下起了大雨,两个孩子也没遮没挡,就在雨中急速行走着。展翼看着瘦小的阿亮,忽然想起他有病,忙脱下外衫,披在他的头顶,自己穿着中衣在雨里行走着。
阿良忙把衣服还给他,他笑着推辞了,明亮的大眼睛在雨中闪烁着,道:“爹教我学武了,我身子强壮得很!”
近山远水,金色的田野,两边盛开的野花,都在茫茫大雨中变成模糊的风景,泥土勃发的香气,和庄稼成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眸中清晰的,唯有展翼的背影,那稚幼的背影在天地间,带着一丝倔强,却已如小小雏鹰。
展翼用两个金锞子换了两颗黑乎乎的药丸,宝贝一样的放在怀中,此时天已墨黑,又找不到回去的车。好在大雨过后星光灿烂,展翼说爹教给他怎样看天上的星星。他们一边走,一边看着北斗星,织女星,牛郎星,紫微星,星星真多啊,快要扑到他们眉毛上了。星空浩瀚,展翼和阿亮突然沉默了,有想哭的感觉。在星河面前,他们忽然感到了人的渺小。展翼若有所思道:“阿亮,我爹说过,其实人的一生,就是星河中一颗小小的尘埃。所以,所以要尽可能的发光,尽可能的灿烂。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人的一生,是一颗小小的尘埃,所以,要尽可能的发光,尽可能的灿烂。阿亮默默地看着星河,好像也明白了一些东西。
他们是从南熏门进城的,王朝马汉守在城门,看到展翼,好像天上掉下大宝贝,又惊又喜。马汉喝道:“臭小子跑哪儿去了?你娘急得不得了,展翼,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没见你娘一个人又要照顾你爹,又要管你的学业,还偷偷逃学出去玩!马汉叔叔要打你大巴掌了!”
“我没有——!”展翼急道:“我没有逃学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