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里，案头一灯如豆，沈晗将煎好的药取回来，伺候展昭喝下后，一反常态的没有趴在他床头睡下。她迟疑的伸出手，握住展昭的手，纯黑的双眸中满是歉疚，满是痛悔，然后将他灼热的手举在自己脸颊边，轻轻摩挲，泪水簌簌而下，低低道：“大哥，沈晗……连累大哥。沈晗之罪，百死莫赎。大哥为沈晗受杖刑，沈晗，万箭穿心。”

她终于肯正视现实了，一块沉沉的大石头也从展昭心上放下，他宁静温和的微笑道：“无碍，大哥有内功护体，板子打不伤大哥。”

热泪纵横，沈晗失声痛哭：“大哥旧伤复发，皆是脊杖之故。若不是为沈晗顶罪，区区暗器，伤不了大哥。大哥，沈晗好悔，沈晗悔自己怎么这般轻信人言，这般糊涂，还悔自己配不上大哥。如果时光倒流，沈晗一定选择离开开封府，再也不连累大哥。沈晗，不是一个好妻子。大哥，你打我，你骂我，沈晗全都无怨无悔。大哥，罚我生产时身受比大哥痛苦千百倍的苦，这样，我心里才好受一些。”

“别胡说！”展昭急道：“这话且是能胡说的？”又放缓了口气，深邃的双目中闪烁着温润恬淡的光芒：“晗晗，展昭何德何能，能娶你为妻？你本是江南紫燕，却为展昭留在了汴梁。你生性活泼，最爱自在二字，可是身为展昭的妻子，却不得不常常拘束自己。风雨艰难，你与展昭一起闯过，生死关头，展昭让你承受多少煎熬。娶你为妻，展昭对你便有责任，可是更多的，却是让你守候，等待，你生病之时展昭也不能多陪一天，只能把你托付给心莲姑娘。晗晗，有愧疚的是展昭。”

“大哥，”沈晗缓缓摇首道：“大哥对沈晗情深意重，即使前路荆棘遍地，风雨如晦，只要与大哥携手，沈晗亦无怨无悔。大哥是天下的，在家里才是沈晗的。这个道理，沈晗刚明白，可是明白得太晚了。”她轻轻依偎在展昭胸前，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满含着愧意道：“大哥，今生今世，沈晗再不做一件让大哥为难的事。”

“勿须太过自责。”展昭轻轻揽住她，温厚道：“人总要经过风雨才会成长，展昭刚入仕，也很不适应，也犯了很多错，有赖大人教诲，才让展昭一步步成长。只是以后，万不可自作主张，中人圈套。你心地皎洁透明，柔软善良，却不知正是被人利用之处。大哥的差事就是与奸恶凶徒打交道，常人见不到的黑暗，大哥见得多了。说了，怕吓着你；不说，却是害了你。这正是大哥为难之处。晗晗，人间也有很多阳光照不到的黑暗人心。”

“再也不自作主张了。”沈晗泣道：“以后再遇上什么，一定先向大哥说。有的人心怎么这么坏？云丹，她看上去那么美那么温柔，可是……。”沈晗低声道：“大哥，可是她这么害我，害大哥，我怎么还是觉得她也有可怜之处？大哥，我是不是傻到家了？”

展昭长叹一声：“这世上，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若人人都以自己之苦衷，自己之恩仇作为评判是非之标准，衡量善恶之工具，还要国家律法何用？律法空置，天下必乱。”

“嗯。”沈晗伏在他胸前，柔柔道：“大哥，我常想，我多爱慈幼局的孩子一点点，让他们心中多一份阳光，多一份爱，长大成人后，只要心中有爱，有善，即使遇到再多坎坷，也不会变成坏人。大哥做的是大事，沈晗做的只能是这些平常事。大事，我无论如何做不来。”她含着泪一笑：“大哥，你实在娶了一个没用的娘子。”

“人生，最难做的是平常事。把平常事做到极致，便是大事。”展昭轻轻抚着怀中妻子的鬓发，若有所思道：“大哥做的也是平常事，做的都是分内事，只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信念而已。晗晗，你纯真自然，和孩子在一起最适合你。若能将善种播于他们幼小心灵，怎么不是善莫大焉？”

沈晗不由甜甜一笑：“大哥要除去恶，晗晗却要播种善。大哥，咱们是不是殊途同归？”

见她终于笑了，展昭甚感欣慰，轻轻吻着她额头，道：“晗晗比大哥伟大。播种善，需要的是耐心和爱，几十年的事业。”

“尽我一生，爱护这些孤儿。”沈晗恬静道：“沈晗童年之辛酸无助，再也不让他们品尝。爹在世时常说，医者父母心。视人疾苦，当感同身受。师父虽然外表冷漠，但山中无论谁来求医，她虽不愿出面，但总指点晗晗诊治，山中居民，几乎人人得她恩泽。爹娘已去，师父渺无踪迹，但这仁心仁术已随着他们教诲，铭记晗晗心底，晗晗这一生，绝不能负了两位老人家。能承继他们医术仁心，也不枉了沈家世世代代杏林春暖之传承。”

说到爹娘师父，她总感难过，但展昭此时高烧未退，她也不敢添他伤感，将泪默默吞下，柔声道：“大哥，夜已深，快歇息吧。”

一晚上，她坐在床头守护展昭，到了早晨，再摸展昭额头，沉沉高烧已经退却，额头一片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