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河后面有条小河,能够出城,两边芦苇已白,秋阳下迎风簌簌有声,一片荒凉。云丹坐在船上,已是寻常村妇打扮,看着波光潋滟,心中淡淡凄凉。出了汴梁,按照姑母指点的路线,如果顺利的话,半月能到蜀中。汴梁,就如她的少女时代,终究是一梦。出了这条河,她也再也见不到弟弟,好在凌皓终按她心愿,现世能够安稳,也步上了锦绣大道,她自己如何飘零,也是心甘了。
船夫撑着竹篙,拨开芦苇,在狭窄的河道中前进。夕阳光下,在河边上点点碎金般闪烁,也跃影在他的竹篙上,不时有水鸟跃出芦苇,向着天空高飞。看着远去的白鸟,云丹浮现出一缕孩子般的微笑,她即将自由了,下半辈子,她能为自己而活了。包裹里有着这几年来的私蓄,能够让她在蜀中开一个小小的店铺,她的刺绣功夫很好,往常绣成什么,无不是活灵活现的,周围的姐妹都赞不绝口。下半生,她就靠着十指,清清白白的过活,再领养个孩子,平淡温馨,等到姑母找过来,伺候她终老,再把孩子养大成人,她这一生也就满足了。
好的,坏的,都即将过去。
撑船的老船夫慈祥的看着她,真是个美丽的女子,而且这般娴静,他乐呵呵的问:“姑娘,出城看亲戚?”
“是的。”云丹柔和的笑笑,握紧了包裹。
“这条水路,少有人识。”老船夫疑惑道:“姑娘为何不到东水门码头乘船?”
“这条路方便,也近。”云丹微笑道:“有劳老伯了。”
“姑娘客气。”老船夫笑道:“送姑娘出了城,回到家中,老婆子热两盅酒,儿媳妇煎两条儿子今天打的鲜鱼,逗逗小孙子,再睡上一觉,快活似神仙。”
云丹温和的笑道:“老伯好福气。”
老船夫呵呵一笑:“什么好福气?也苦了几十年,年轻时下河打渔,养活家里的老婆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到了老了,这腿有风湿,不能打渔了,就儿子去打,也就是糊口而已。老百姓,家里也没个做官的,也没个发财的,要说财富,也就是那些子子孙孙,虽说做的都是体力活,但好在都走了正路,靠着自己的汗水吃饭,倒都还厚道,善良。人这一生啊,来世间一趟,苦也好甜也好,图的都是心安。”
云丹惘然的笑笑,图的就是心安,但她这辈子,还能心安吗?想到嫣然临死前的挣扎,痛苦扭曲的面容,喷着怒火的双眸,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夕阳的光芒即将散去,天边晚霞如火,最后的绚烂照得白云都镶上了金边,芦苇也染上了壮丽的色彩,小船、船夫和云丹身上无不是霞光映染,美丽如画。云丹痴痴的望着天边晚霞,忽然有一种浓浓的伤感和怔忡,好像有什么就要消散一样,她再贪婪的看了一眼晚霞,从来世上,美景留不住。
小船拐了弯,却见一艘船当头而立,拦住了小船的去路。船头上展昭绛袍如火,迎风而立,霞光映照在他深刻的轮廓上,神采俊逸,英俊异常。他静静望着云丹,眸中一片冷色。云丹的心沉下去,再沉下去,沉到了无边的黑暗。她的末日到了。
“官爷,”老船夫陪着笑道:“麻烦您的船让一让,这河道窄。”
“老伯,官爷是来找我的。”云丹宁静道,又向展昭道:“展大人。”
张龙没好气的唤道:“自己走到船上来!”
云丹是裹脚的,两船之间有些距离,她走得不稳,张龙赵虎冷冷看着她,张龙啐了一口,道:“掉到水里淹死才好!”
一把剑鞘伸过来,她惶恐的抬起头,是展昭。他冷冷道:“握住。”
云丹握住剑鞘,展昭轻轻一带,她在瞬间过了船。到了船头,她站稳后,敛衽而拜:“多谢展大人。”
展昭没有作声,略微转过身,避开了她这一拜,张龙讥笑道:“还假惺惺的,我们小鱼儿,被你害了多少次。”
她面上一红,展昭道:“云丹,在你的房间内搜到了与嫣然手中所握织物相同质地的男子襕衫,请你到开封府,接受包大人询问,配合嫣然之死一案的调查。”
百密终有一疏,神使鬼差的,她没有扔掉那件襕衫。但是天道循环,因果不爽,该来的终究要来的。她平静道:“展大人,我会去的,我想喝口水,不知展大人可应允?”
到了船舱中,她取出素帕,反反复复的擦着杯盏,方才注下清茶。看着她仔细的擦拭杯盏的模样,张龙哼了一声,道:“臭讲究!”
她恍似未听见一样,展昭微微蹙眉,对张龙道:“话别多。”
“展大人,”看着这温润如玉的男子,她饱含着歉意道:“我害了展夫人,对不起。”
“还害了展大人!”赵虎气乎乎道:“丢失了令牌,展大人挨了脊杖,你这女人真毒!”
“要你是男人,今天在船中,就要给你几个大耳刮子!”张龙恼怒的瞪大眼睛:“小鱼儿给你害得好苦!她大着肚子,你还忍心欺骗?”
云丹满脸通红:“云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展夫人。展大人,这份歉意,这份负疚,这份伤害,云丹唯有来世才能偿还了。”
展昭冷冷道:“不劳。”
云丹苦涩的笑笑,慢慢喝了一口清茶,道:“到开封府还有半个时辰,展大人,云丹想说个故事。”
“说故事?”张龙嘲笑道:“兴致倒是蛮好的,可惜我们不想听。赵虎,你想听吗?”
“懒得听。给小鱼儿说个故事,就把令牌给骗了。这种女人的故事谁敢听?”赵虎的性子是憨厚的,但这次沈晗实在令人心痛,他也对云丹厌恶至极,所以语言中也处处带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