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孟三的画像被人认出了,但是一个普通的铁匠怎么会参与到谋杀朝廷高官的行动中,实在是匪夷所思。孟三的老婆到了开封府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哭。只能先让她回去,由展昭再去一趟铁匠铺子问话。
见到没有穿官服的展昭,孟三老婆明显的放松了许多,倒了一碗粗茶给展昭。茶碗很脏,她用袖子抹了抹,展昭谦和的道了谢,喝了一口,打量着铁匠铺。孟三的儿子在打着铁,一锤锤的打下去,火光四溅,炉子的焰温高,他赤了上身,紧紧闭着嘴,像是和谁生着气,把怒火都使在铁锤上。
孟三的老婆支支吾吾,明显在回避着什么,展昭问三句,她答一句,说得很模糊。孟三的儿子斜睨着眼睛朝她看着,这是个肌肉强壮的中年人,一身好腱子肉,肌肤是古铜色的,豆大的汗不停从背脊上流出来。展昭站起身,踱到他身边,看着他打了一会儿铁,淡淡笑道:“好手艺。”
孟三的儿子闷头闷脑道:“大人过奖了,糊口而已。”
“铺子里什么都打?”
“有生意总是做的,大多是自家用的东西。”
“兵器打不打?”
孟三儿子顿了一下,道:“这个只能兵器铺打,大人,你们开封府管得紧,我们不敢打。”
刀和剑之类的利器是有专门规定的兵器铺子铸造,民间的铁匠铺不能随意接这私活,一旦发现,处罚很重。
听他如此说,展昭澄澈的目光徐徐环视铁匠铺子,确实没有一把刀剑,都是家常用的器物,林林总总堆了些,有铜脚盆,有铁水桶,还有些脚炉手炉。他好似随意的看了看,随后缓步走到孟三儿子身边,平静问道:“确实没有私自铸造的刀剑?”
“大人!这怎好隐瞒的?谁都知道,我们这种铺子接了这个活,就等着坐牢!”孟三儿子见展昭疑惑,停了手中的活,气急败坏的说,恨不得指天发誓。
展昭的脸色也顿时变得严肃,从怀中取出画卷,指着上面的一刀一剑,冷声道:“你父亲劫杀刑部尚书何统,使的大刀又是哪里来的?自家是铁匠铺子,要打出这一把刀来,可是方便得很!”
孟三的儿子怔住了,如果孟三的这把大刀是从自家铺子里打出来的,私自铸造兵器的罪名可是逃不了。父亲劫杀朝廷大员,罪名落实定是死罪,可是兵器出自铁器铺,这养家糊口的生业也给毁了,一家子的饭碗也给砸了。但是……他一时不知所措的呆在了那里。
“大人。”孟三的老婆出现在门口,一反刚才的装聋作哑,眼神变得冷静,道:“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娘!”孟三儿子急道:“爹说过……。”
“不要听你那糊涂的爹!”孟三老婆痛心道:“就为了他那个东家,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够,还要把咱们一家人都牵连进去不成?没有了铺子,我们吃西北风去?我还有孙子要养!”
孟三老婆带展昭去的地方是他们后院搭出来的一间砖石的小房子,堆了些杂物,但收拾得还干净。当中还用砖头搭了个小台子,上面用白色布覆盖了什么。孟三老婆揭开布,是凌若樵和他父亲的牌位!
孟三,竟然和凌若樵有着重大的渊源?展昭蹙眉追问:“孟大娘,这是怎么回事?”
“展大人,我们当家的以前是个大强盗,你说的那把刀就是他以前使的,他有个浑号,是霹雳金刀。”
霹雳金刀?展昭在江湖行走时听说过他的名号,后来便杳无踪迹,没承想隐身此处。江湖人物,若不能成大器,或者及早金盆洗手,命运大多横遭飘零,孟三隐身市井这么多年,却还是不得好结果。展昭不由得感叹,看着孟三老婆沉寂的目光,这个布衣荆钗的老妇人有着迥异于刚才的冷静光芒,看来,也非寻常老妇。繁华汴梁,茫茫红尘中,不知隐藏多少故事。
“牌位上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老东家,一个是他的少东家。当年我们当家的落在了老东家手中,本是死罪,老东家却设法赦免了他。随后,他就把命卖给了人家。”孟大娘苦笑道:“大人,江湖人讲究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他这条命,还是要还给凌家的。”
展昭默然,过了片刻,道:“这次来找孟三的也是凌家的人?”
“是东家的小姐。”孟大娘木然道:“她要复仇,要杀少东家的仇人。孟三没办法,欠人家的命,只能还。但是我儿子和孙子还要吃饭,大人,求你高抬贵手,这铁匠铺是我们吃饭的营生。我儿子只会这个。”
这时,孟三的孙子找了过来,拉着孟大娘道:“奶奶,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你爷爷死了!”孟大娘决绝的说:“死在外头了!”
“我爷爷怎么会死呢?”孙子哭叫道:“爷爷说到外面去做生意了,会回来的。我想爷爷!”
孟大娘流着泪不说话,展昭心头一阵酸涩,从钱囊中取出两个小银锞子,俯下身,放在孟三孙子手中,道:“这是你爷爷托我捎来的,拿好吧。”
孟三孙子眸中闪过惊喜,却不敢接,看着奶奶的面色。孟大娘摇着头,使劲的推着,道:“这如何敢当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