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考中状元,人生的台阶上了不止一层,从此白衣换绯袍,十年寒窗,终于得跻身士林,凌皓也被官宦阶层接受,按照惯例,琼林宴后,作为新科状元的恩师,还要设宴邀请。包拯是赵祯亲自指定的凌皓的恩师,当然也不能免俗,也特意在开封府后衙设宴。同时宴请的,还有文彦博,吴育,礼部尚书梅清。
因为公孙策是一介书生,所以开封府作陪的唯有展昭。和文彦博,吴育都是旧识了,彼此寒暄了一番,吴育和展昭在沙门岛一案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见面更觉亲热,吴育还细心询问了沈晗的情况。
“多谢吴大人关心,内子尚好。”展昭微微笑着,谦和地回答。
“展护卫什么时候升一级啊?”文彦博笑问道。
展昭一时有些茫然,文彦博笑道:“老夫说的是这个。”他做了抱孩子的手势,大家都笑了。展昭有些赧然,清澈的眸中是微窘的笑意,道:“来年二月。”
“熊飞也年近而立了,方才做父亲,常人到了熊飞这般年纪,孩子都要这么高了。”吴育比划了一下肩部,半开玩笑道:“包大人,开封府事务繁忙,多少耽误了熊飞的个人大事。老夫早就想请圣意,让熊飞来枢密院,职位都给他安排好了,可恼你包大人拉着不放。”
包拯捋须笑道:“老夫固然是舍不得展护卫,但展护卫也志在京畿治安,吴大人莫要强人所难。”
吴育端起香茶,喝了一口,笑道:“包大人此言差矣,熊飞的才能绝不仅限于开封府,殿前司检阅一事,熊飞练兵十天,最后出来的场面多漂亮,没有一个士兵因为没过关而遭到废黜,或者降为厢兵。晦之在我面前是大大的称赞熊飞啊,说熊飞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我们枢密院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现在西夏战事吃紧,北辽又不断骚扰,军事人才紧缺,熊飞是将才,应该在这方面得到重用。”
包拯有丝不快,但还是和颜道:“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攘外必先安内,吴大人,老夫与你,与文大人,梅大人都是同年的进士,咱们当年的初心是什么?就是求得国泰民安。现在有展护卫作为包拯的左膀右臂,他协助包拯,为多少含冤莫辩的百姓取得证据,一洗冤情,让多少破碎的家庭能够团聚,多少骨肉能够再享天伦,没有展护卫的干练,公孙先生的智谋,老夫再能干,也是独木难支。因为开封府在这里,天下的百姓冤屈有个盼头,民心顺了,天下才平,开封府为民做主,也是为君分忧,吴大人说展护卫在开封府大材小用,老夫很不赞同这个观点。”
吴育听得包拯这么说,也较起真来:“包大人,熊飞只是借调开封府,已给你用了十年了。皇上虽有收回的意思,但始终没好意思开口。希仁,你说咱们是同年的进士,那我也就直说了,现在朝廷缺的是军事人才。三川口一战,折了刘平,折了郭遵,现在朝廷要找几位文武全才,也不容易啊。对,咱们当年的初心是国泰民安,但也求海晏河清,如果外敌铁骑长入,哪来的国泰民安?熊飞的才能,老夫和他办沙门岛一案中是见识了,他应该在战争中冶炼,希仁,你不可磨灭了一颗将星!”
今日开封府是主人,包拯应该是很客气的,但此时也红了脸。他年纪渐老,情感方面也有了老年人的柔软,对于展昭的感情,有老父对儿子的疼爱和依恋。吴育的话,在道理上是立得住跟脚的,他一时倒也无法反驳,但展昭离开开封府,是他无法想象的。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人各有志,展护卫志在守护京城百姓!”
吴育话语中也毫不相让,道:“当年展护卫耀武楼献艺,老夫也在场,我亲口听他说,入仕之愿为了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可没说是为了守护京城百姓,他说的是天下!破襄阳,擒赵爵,希仁,你应该见识了他的才能!如不是他,钟雄怎会投诚?襄阳百姓早就有兵燹之灾!”
明明是宴请凌皓,此时却变成吴育和包拯对于展昭任职之争,两人又都是耿直的脾气,于道理上丝毫不让,展昭在旁也略显尴尬,也不好表态,只能以目示意文彦博。文彦博站起来,伸出双手,手掌向下,略略压了压,笑道:“好了,好了,今日不议此事,再说展夫人要生产了,熊飞再大的才能,也不能在此时出征。校短量长,惟器是适,熊飞的职衔是御前侍卫,怎么用,用到哪里,皇上会考虑的。希仁,春卿,白白争了半天,面红耳赤,何必呢?徒伤了和气,不值,不值!”
两人虽不相争,但还是气乎乎的,展昭温润笑着,亲自为吴育换了新茶,道:“吴大人尝尝,这是内子叔父从姑苏特意带来的茶叶,是吴郡东山一带的野茶,气味倒还新鲜。”
吴育拗不过展昭的面子,喝了一口,道:“味道虽清淡,但回味犹甘,有一股碧澄鲜味。”
包拯咳了两声,道:“老夫那里藏了一壶酒,也是展夫人叔父从姑苏带来的,入味醇厚,倒也和京酒的浓烈不同。春卿,有时间,不妨一尝。”
吴育见包拯先示好,也笑道:“希仁,喝到你的酒,不容易啊。”
包拯也不绷紧脸了,淡淡笑道:“只是只喝酒,别的不谈。”
见到他们冰释,展昭也如释重负,嘴唇微勾,浅浅笑了,心中却有微微辛酸。大人真的老了,他记得刚入仕时,大人的耳提面命,时时教诲,有时甚至是严苛的,不近人情的。但这几年,大人的鬓边添了白发,感情也柔软了许多,十年的感情,如师如父,怎能割舍得下?
正在说笑间,门子来报,道:“新状元到了。”
展昭站起来,道:“我去迎他。”
凌皓有些忐忑的站在门厅,打量着后衙。门厅很朴素,墙壁有些斑驳,柱子的漆也有剥落,放了两盆菊花,菊香悠悠。他目光移向上,见正中挂着块横匾,四个遒劲的大字:清正廉明。
一个玄冠红裳的人走了出来,凌皓第一个感觉便是此人好帅气!剑眉星目,悬胆似的一管高挺的鼻梁下是雕琢般的薄唇,身躯笔直,挺拔如剑,又颀长如竹,既是英气逼人,又是温润如玉,唇边有谦和而淡然的微笑,向凌皓拱手道:“劳凌大人久等,怠慢了。”
凌皓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展昭,他连忙回礼道:“展大人。”
展昭微微笑着,伸手道:“凌大人,请。”
他对凌皓印象也颇佳,凌皓的姿态很是文雅秀美,换上六品官服,更衬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神情还有些拘谨。展昭和他一路慢慢走着,和蔼的说着话,他知道凌皓的身世,避开这个不谈,问的不过是平时读的什么书,爱读谁的文章。
“在下爱的是昌黎先生的文章,他倡导儒学,文章雄奇,而且说理透彻,没有半点腐儒之气。”凌皓态度恭敬道。
展昭颌首笑道:“是,文以载道,以文明道,展某敬的是昌黎先生的风骨,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昌黎先生一心为国为民,冒死进谏,不惧个人安危。人品,文品俱为人称道。当朝的欧阳大人也很推崇昌黎先生。”
如果凌皓不知道和他谈话的是展昭,他还以为在和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在谈话。展昭对于诗书的通晓一下子打消了他的拘束,他惊喜道:“展大人,早就听说您是展大侠,没想到您的学问也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