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集英殿，皇帝设宴，宴请的是殿试的前三名。包拯，贾昌朝，文彦博等作陪。

其中，凌皓的仪态尤为出色，身材秀长，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赵祯很满意这位状元的美仪态，和言问道：“凌爱卿，出身，籍贯何处？”

凌皓迟滞了一下，还是从容答道：“回禀皇上，凌皓祖籍是随州，凌皓父亲，殿试时凌皓已经写过祖父，父亲名讳。”

“喔，朕倒是没有注意。”赵祯和蔼道：“凌爱卿出身何名门望族？”

凌皓足足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举足向前，深深叩拜道：“回禀皇上，凌皓该死，凌皓的父亲，是罪臣凌若樵。”

凌若樵？赵祯吃了一惊，捻须久久沉吟，一旁的贾昌朝道：“启禀皇上，当年黄河决提，相州一段尤为严重，万千生民流离失所，凌若樵罪莫大焉。他的儿子，不能取士。”

赵祯没有回答，眼光又向包拯看去，道：“包爱卿，你的看法如何？”

“启禀皇上，当年黄河决堤，凌若樵贪渎一案已经罪有应得，本人伏法，女眷入娼籍，”包拯脸有不忍之色，道：“本朝律法甚严，但罪及家属的唯有此案，女子命运已经不堪，凌若樵儿子无罪，如今靠自己才学取得状元，皇上应为宽宥，以示皇恩浩荡，圣德丰隆。”他停了一下，又强调道：“皇上，老臣以为，应该给凌家后代一条生路。”

赵祯沉默良久，当年黄河决堤一案的震怒过后，他也为凌家女子入娼籍后悔过，但判决已定，怎能朝令夕改，如今看着秀逸出众的凌皓，他叹了一声，问道：“凌皓，你可有母亲和姐妹？现今如何？”

“母亲已经去世。”他刚想回答云丹的情况，脑海中忽然现出了云丹焦急的面容：“皓儿，无论如何也要隐瞒姐姐的情况。有一个在青楼的姐姐，是你的耻辱，也是凌家的耻辱。只要你有出息，姐姐做什么都是愿意的。要是别人问起，你就说姐姐……已经死了。”

“不，不行，姐姐……。”

“你的出息便是姐姐最大的心愿，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影响你光耀凌家门楣的脚步。要是你要认姐姐，那姐姐现在就死在你面前！”云丹决绝的说。

“回禀皇上，姐姐生死未明。”他汗流浃背，咬着牙说出，心中是深深的负疚。对于本性柔软善良的他来说，说出这句话，真感觉自己是罪人。

赵祯微微负疚道：“凌爱卿，也就是说，凌家只有爱卿一人？”

“是！”他低头道，满脸通红。

赵祯不语，良久，方叹了口气道：“当年你父贪渎，造成相州一带堤岸偷工减料，暴雨过后，黄河决提，多少民房被淹，多少骨肉生离死别，朕大为震怒，所以重治你父亲，你母亲和姐妹虽然无辜，但朕暴怒之下，也……，现在想起来，有些过分。”

凌皓叩头道：“回皇上，凌皓无怨。母亲临终前，切切嘱咐凌皓，父亲罪孽深重，要凌皓做个好官，视百姓为生身父母，尽自己的所有力量为黎民百姓造福，凌皓没有一日忘记母亲的嘱托。”

“你有个深明大义的好母亲。”赵祯道。在心中，他也想有所弥补，见凌皓文质彬彬，人品温雅，身着绿袍，那股浓浓的书卷气又使他更为秀美，也很欣赏此仪态风貌，特赐他为集英殿修撰，并亲自走下殿来，取牡丹花簪于他幞头，微笑道：“凌爱卿，莫负朕簪花之意，望爱卿洁身自好，前程似锦。”

“多谢皇上！”凌皓感激涕零的跪下谢恩。

赵祯又将他带到包拯面前，道：“包大人对你很是爱护，他的清誉，天下闻名。从此后，你便是他的门生了。”

面对包拯，凌皓的感情是复杂的。这是当年亲自审判父亲的高官，在少年的他眼中，包拯的铁面无私令他畏惧，家族的颠覆也是经他之手，但——，他默默在心中深深叹息，随后尊敬的行了弟子之礼，道：“学生凌皓，叩见包大人。”

“起来吧。”包拯温和的扶起他，百感交集的看着他，问道：“凌大人表字？”

“回包大人，学生表字翔之。”

包拯点头道：“好，翔之，老夫有一言相赠，为官之道，在于廉洁自守，公忠体国，任何事当以苍生为念，黎民为念，自身祸福置之度外，如此，方不负读书人的初心，也应着翔之的字，人格上方能高飞；如果心为名利二字所塞，即使坐拥万金，身着锦绣，也好比深陷泥潭，行尸走肉，供人驱使。虽枉担“官”之虚名，人格上却无疑禽兽蝼蚁，低下卑劣。但愿翔之谨记老夫忠告，光明坦荡，清白为官。”

包拯的忠告，凌皓一字一句都认真的听着，记在心中，他躬身下拜，道：“大人的教诲，学生谨记在心。”

午后，孩子们喜欢来到沈晗的诊室，摸摸针灸用的铜人，叽叽喳喳的和她说说话，围在她身边，将小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和小宝宝玩耍。

“沈姨，宝宝踢我了。”

“沈姨，是不是宝宝的小手，在我手心这儿拱了一拱。”

“沈姨，宝宝在翻身呢，咕噜一下子。”

“沈姨，宝宝放屁屁了，噗噗的，噗噗的。”

她们欢笑着，争着告诉沈晗腹中宝宝的新鲜动向，沈晗甜甜笑着，靠在高背椅上，轻轻抚摸着腹部，将抽屉中的糖和果子分给孩子们吃。

来的基本上都是女孩儿，偶尔有一两个男孩，也是有些痴痴傻傻的，比如冬冬，沈晗先要给他把口水擦去，然后塞给他些果子，他们也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吃东西，没有女孩子那般活泼。

女孩子清脆的笑声盈满了沈晗的诊室，这时，有一个孩子也怯生生站在诊室门口，手放在门框上，往里面望着。原来是新来的孩子，他从来没开口说过话，其他孩子都换他“小哑巴”。见他站在门口，她们纷纷问道：“小哑巴，你来干什么？”“现在沈姨休息呢，我们要和宝宝玩，你走。”

那孩子呆呆站着不动，沈晗和蔼的向他招招手，柔柔笑道：“孩子，过来，到沈姨这儿来。”

孩子踌躇着，脚站在原地不动，沈晗扶着腰站起来，亲自牵他的手，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沈晗，沈晗笑道：“到了慈幼局，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要一块儿玩。”

孩子们七嘴八舌道：“他不说话，谁都不理。我们让他一块儿玩，他也不过来。”

“他会吐口水。”

“他还会打人呢。上次还和小豹子打架来着，都把小豹子打出鼻血了。”

刚说完，这孩子立刻朝地上吐了好几口口水，甩掉沈晗的手，挑衅似的看着她。

沈晗微微吃了一惊，但立刻释然，她知道孩子受了很多苦，所以才会对周围的人不信任。她稍稍弯下身子，温柔的抚着孩子的头顶，道：“好孩子不能吐口水，也不能打架，咱们心里有不开心的话，和沈姨说说，好不好？”

孩子仍旧不说话，倔强的盯着她看，乌黑的眼珠中，满是防备。沈晗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到底心灵受过什么样的伤痛，才会有如此漠然，敌意的眼神呢？她拉开抽屉，掏出一把五色糖给他。

没想到这孩子拿了糖果，就飞也似的跑掉了，沈晗想去追，但是身体沉重，走路都是蹒跚，哪追得上，眼见他跑到了大门口，嗖的一下就窜掉了。待到沈晗走到门口，只见满地都是秋阳流泻，巷子里静静的，哪有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