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走街串巷，身形灵活如猴，左拐右弯，潜入一条窄窄的小巷，到了一间灰色瓦房前，他不忙着进去，先静静的站定，听了一会儿，巷子里有人走过，看见他，惊讶道：“阿启，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他低着头不说话，那大娘叹道：“可怜啊，早早没了娘，现在爹又没有了。阿启，以后你的日子可怎么过？”

阿启躲避着她的同情，将木门轻轻推开，熟门熟路的绕到后院，对着一间搭出来的低低矮矮的砖房轻轻唤道：“弟弟，弟弟。”

一个明显是痴傻的五六岁的孩子，听见他的呼唤，慢慢爬过来，身上还锁着锁链，含糊不清的唤道：“哥哥，哥哥。”

阿启将糖塞到他嘴里，微笑着问他：“弟弟，甜不甜？”

“甜，甜。”他满足的发出安详的微笑。

“一个好看的姨给的，这个姨，可好可好了，就像哥哥的娘一样好。”阿启心痛的抚着他的锁链道：“弟弟，哥哥想去开封府，让开封府的包大人来救你。可是包大人来了，你的娘也要没有了。”

“爹爹，在床下面。”这个痴傻的弟弟吃着糖，手指着下面，道：“爹爹，在床下，睡觉。”

阿启赶紧捂住他的嘴，警告道：“弟弟，无论如何不能说，不能在你娘和张麻子叔叔面前说，否则，他们会杀了你的。”

傻弟弟懵懂的看着阿启，阿启默默叹口气，道：“哥哥也看见了，哥哥知道爹死得冤，哥哥何尝不想让包大人来抓继母为爹报仇。但是，弟弟，哥哥要是到开封府去告状，以后，谁来照顾你呢？”

他拿着糖块，细心的放在傻弟弟口里，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疼爱的用五指为他梳理乱发，慢慢地蹲下来，那可怖的一幕又一次在他脑海中闪现着。

那是个大雨夜，他和弟弟已经睡着了，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听到隔壁房间有尖锐的吵闹声，似乎是爹在大声责骂着什么。他很奇怪，爹不是乘船和张麻子叔叔去外县进货了吗？他还听见继母低声的求饶声，还有一个特意压低的男声，那声音很熟悉，是张麻子叔叔。

声音一阵响过一阵，弟弟也被惊醒了，浑浑噩噩地看着他。他安抚着弟弟，偷偷的下了床，没有穿鞋，悄悄的打开门，走到客堂。爹和继母的卧室板壁已有隙缝，他趴在隙缝上，向里张望着，昏黄的灯光从板壁中流泻出来，他看到继母和张麻子叔叔跪在爹的面前，听到爹激动的说：“张大胜，我是怎么对你的？你摸摸良心，做下这等丑事，可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阿启看到继母低着头，但是不断地给张大胜使着眼色，张大胜嘴里嘟哝着什么，阿启没听清楚，他只看见爹还在不断说着什么，然后愤怒的拽着张大胜的衣领，说要见里长。突然，他听到继母尖声说道：“张大胜，你我要做长久夫妻，还是身败名裂，过那抬不起头的日子？”

须臾间，张大胜横眉倒竖，双眼圆睁，凶光从眼中直射，掏出一把尖刀，直刺向爹的胸口。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使阿启大惊失色，他看到血从爹的胸口喷涌出来，不由惊叫起来。这声突然拔起而高亢的尖叫声没有被雨声盖住，张大胜恐惧的喊道：“谁？谁在外面？”

“是阿启！”继母惊慌道：“阿启看见了！”

阿启拔腿就跑，没多久就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张大胜飞快的追了出来，手中还拿着血淋淋的尖刀，但是夜色覆盖了阿启的身影，他搜寻了一阵，只能悻悻而回。

阿启是跑到了开封府，拿起了鼓槌，他犹豫了。要是继母被抓起来，那一定会被包大人铡了，弟弟怎么办？弟弟是继母生的，生来痴傻，但总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继母总会照顾他的。可他若再无亲人，茫茫世上，谁来疼他？

他在开封府边徘徊着，直到天亮，有人发现了他，以为他是孤儿，指点他到慈幼局去。在这中间，他偷回过一次家，巷口遇到了邻家大婶，大婶惊讶道：“阿启，你到哪里去了？可怜的孩子，你爹没了，张大胜来和你娘报的丧，说你爹半夜在船上解手，掉到河里去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他死死咬住牙关，一言不发，心里燃烧着仇恨的烈火，小拳头捏得紧紧的，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大婶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叹息着摇摇头。

傻弟弟吃了糖，还舔了舔嘴唇，仿佛犹在回味着甘味，他依恋的唤道：“哥哥，哥哥。”

阿启心痛的抚摸着他被锁链拴起的手脚，叹道：“弟弟，他们为什么把你栓起来呢？她可是你的亲娘啊。哥哥想着弟弟不能没有娘，才没有到开封府去。可是咱们的爹死得冤，弟弟，哥哥该怎么办呢？”

“爹爹，在睡觉，床下睡觉。”傻弟弟结结巴巴的说。

“弟弟，别胡说了，爹，再也没有了。”阿启的眼泪掉在弟弟的脏脸蛋上，将他搂在怀里。

“哥哥，糖，甜。”弟弟欢喜的道。

“那个很好很好的阿姨，给哥哥上药，给哥哥洗澡。糖也是她给的。哥哥知道她是天下心最善的人，弟弟，以后哥哥问她，慈幼局愿不愿意收留弟弟？”阿启疼爱的对弟弟说：“要是她再给哥哥糖，哥哥拿来给弟弟吃。”

这时他听到门口有声音，定是继母回来了，赶紧道：“弟弟，你娘来了，哥哥得走了。哥哥下次再来看你。”

傻弟弟紧紧抓住阿启，不放他走，他狠一狠心，掰开弟弟的手，爬上贴着后墙长的枣树，越墙而去。

杨氏在巷子中遇到邻居，告诉她阿启回来了，她的心顿时惊慌的直跳，飞快的赶回家，客堂房间找了一遍，发现没人，赶到后院，只见枣子树的叶子犹在晃动，明白阿启越墙走了，看到傻儿子痴痴呆呆的看着她，忙问道：“阿聪，你哥哥回来了？”

阿聪点着头，愣愣道：“哥哥，给阿聪糖，甜。”

“死小子，只知道吃！”杨氏想给他一巴掌，但毕竟是自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还是叹息着给阿聪一块糕，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叹了一口气道：“阿聪，娘也不忍心拴着你，等到过了这阵子，你娘热孝满了，和张叔叔成了亲，再把你放出来。”

“爹，在床底下，睡觉。”阿聪痴痴的笑道。

杨氏惊恐地捂住他嘴，嘱咐道：“千万别在张叔叔面前说，要不，你就没命了，知不知道，傻儿子！以后再说这话，娘就不给你饭吃！”

听到没有饭吃，阿聪怕了，赶紧点头，道：“不说，阿聪不说。”

“不说什么？”一个略显粗哑的声音传来，是张大胜。和他的声音不同的是，此人长得还是一表人才，身材高大粗壮，五官端正，脸上稀稀疏疏的有些白麻子，眉宇间藏着一股狠劲。身着绿色袍子，左手大拇指戴着玉扳指，是个有钱的人物，皱着眉看着杨氏道。

杨氏站起身，陪着笑道：“他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傻话罢了。”

“那晚的事，他可是看到了。”张大胜的话中透出凶狠。

杨氏猛地站起来，道：“张大胜，你敢打我儿子的主意，我就和你拼个你死我活，大家一起去见阎王！”

这是个漂亮的女人，柳叶眉，三角眼，瓜子脸，细腰身，处处透着一股媚劲，张大胜抵不过她的销魂，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屁股道：“我怎么敢和你拼？这股子骚劲，可是害我的□□。”

“谅你也不敢！”杨氏媚笑着点他的额，他轻浮的摸了她一把，随后又紧张道：“阿启回来过没有？”

“忘了和你说，刚才回来的，翻墙走了。大胜，这可怎么办？你杀掉死鬼，阿启可是都看到了。”杨氏慌张的道。

“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多使些银子，总要找到。找到了，就——，”张大胜做了一个“咔擦”的手势，道：“解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