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他画了展昭,疏疏几笔,展昭的风采就跃然纸上。展翼又兴奋道:“爹的剑,宁儿哥哥画剑!”
剑也画了,展翼拿着画,亲了好几遍,沈晗笑道:“画儿都让你的唾沫给亲得不成样了。”
展翼忙将画给沈晗,道:“娘,你也亲亲爹。”
沈晗红着脸,轻轻拍了展翼的小手,道:“胡说八道。”
“爹回来就要亲娘,我从门缝里看见的,我没胡说!”展翼急了,大声的说,小脸涨得通红,大眼睛亮晶晶的,旁边的心莲笑得前仰后合,道:“小鱼儿,下一次,你可得把房门关紧。不过,翼儿现在爬树好利索,要不,把你们楼前的那棵玉兰树也给砍了?否则,这小子可要爬到窗前瞧。”
沈晗越发赧然,连脖子都是红的,道:“心莲姐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宁儿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那轻松愉悦的温情他是感受到了,他也跟着笑了。大家的笑声像是温暖的阳光,消融了他们之间的冰雪。看着欢笑着抱着儿子的沈晗,宁儿羡慕的想,沈姐姐果然是被爱包围的。他苦涩的在心中笑了一下,蜜糖中长大的沈姐姐怎会知他的苦?
展昭苦心劝解,但是赵宁儿始终拒绝探望文信,这让展昭既无奈,又痛心。
展昭是大仁大义,明月入怀的心胸。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是义薄云天,虚怀若谷,个人恩怨,从不萦绕于心。赵宁儿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也希望赵宁儿的胸怀能够广阔一些,将仇恨深种在心,说到底,是苦了自己。文信固然有罪,但是十年囚徒生涯,他也赎罪了,昔日文采风流的人落到这个地步,展昭也很同情。当年的文四公子也是文武兼修,展昭有惺惺相惜之意。如今他已走到人生的终点,提出见一见赵宁儿,这个要求,展昭是理解的。但是赵宁儿油盐不进,他回避着展昭的目光,也不肯看展昭写的话。
展昭气极,赵宁儿怎么也不愿原谅临终的文信,不愿放下这份仇恨,对自己今后的人生路没有好处。为了这个孩子,展昭也是操足了心,沈晗的身体并不好,但是为了让他有一技之长,还是付出了几倍的心血让他掌握医理,也就是为了他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是教给了这个孩子医术,怎么就教不会这个孩子宽广的心胸呢?家仇血恨不共戴天,但湖州文家也同样毁灭了,而且,在宁儿父母一案中,文信是无辜的。他和凤英以十多年的时光忏悔,求得这孩子的稍稍宽颜,但这孩子的心肠,怎么就硬成这样?
耐着性子的劝说换来的是赵宁儿的暴怒,他也隐隐觉得应该谅解文信,这是一种复杂得难以言说的感情,他始终觉得谅解文信就是背叛父母。而且,他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他放下了恨吗?没有,他没有。他虽然让恨这个怪兽折磨得难以入眠,虽然他也知道,他没有办法报复了,沉冤得雪,造虐的人已经得到惩罚,他的所有恨,不过是在折磨自己的心。但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他第一次在展昭面前发了火,他圆睁着双目,撕裂着自己的衣裳,声嘶力竭的喊出:“恨!恨!恨!”
看着狂怒的失去理智的赵宁儿,展昭黯然叹息,为何人和人之间有着这么大的差异。同样是灭门惨案留下的孤儿,沈晗可曾有半点恨留在心间?她对春妮是有隐痛,是不愿面对,但是春妮病重,还是沈晗衣不解带的床前照料,让春妮在亲情的关爱下走完了最后一程,也让展昭能够对师父和师妹都了无遗憾。
在展昭向沈晗提出要接病重的春妮来家照料时,沈晗也有矛盾和痛苦,也和展昭闹过别扭,毕竟,春妮的丈夫是害她痛失双亲的凶手,从情感上,她无法接受。但是,善良和同情,和对展昭的爱还是超越了一切,在春妮的最后日子里,在展昭的这个家,她享受到了最真最浓的爱,沈晗晚上是睡在她脚边照顾她的,半夜里端茶倒水,都是沈晗;她后来元气虚弱,手脚冰凉,再生火盆也暖不了身子,是沈晗将她的脚放在怀中取暖的。沈晗完全是以伺候亲姐姐一般的热忱来照料她的,连小展翼都会每天轻轻的走到她床头,喂她吃药,甜甜的吻她的脸颊。春妮这一生,后来也是贵为公主,但是再多的荣华富贵对她来说,也是春梦一场。只有这实实在在的温暖和亲情,方让她得到了幸福。
春妮是在平静中安然离去的,春妮临终前,对展昭说的是,她真心感激沈晗,佩服沈晗,沈晗心中有大爱。
展昭也知道,沈晗这样的大爱,世上能做到的也只是凤毛麟角,但是探望一个将死之人,对于赵宁儿来说,就是如此艰难吗?放不下对别人的恨,也就是放不下对自己的折磨。而且,展昭也了解赵宁儿的本性是善良的,待他成熟后,回想起自己当年所做的决定,也会有着遗憾的。展昭长叹一声,写道:“沈晗也是灭门惨案唯一幸存者,但是沈晗心中,可有半点恨?”
他强硬的将赵宁儿拖到桌前,按下他的头,让他看。赵宁儿不情愿的看着,看到那些字,他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柔和的,恬淡的,春天一样美丽的沈姐姐竟有如此惨痛的身世?蓦然间,他想起自己一次次的伤害沈姐姐,冷笑着讥讽她的善良,她的热情,沈姐姐可有半点恼恨,还是一如既往真诚的待他。他以为沈姐姐一路行来阳光无忧,哪知沈姐姐清澈的笑容是历经风雨后的宽容。他像被谁重重打了一记耳光,半天做不得声,对沈姐姐的愧疚,笼罩了他的整个心房。
沈晗听到书房里争执的声音,听到赵宁儿的怒吼声穿透了房门,在楼中回荡,连展翼都怕了,伏在沈晗的怀中,仰首对娘道:“娘,宁儿哥哥生气了,宁儿哥哥好大声。”她带着展翼小心的推开了书房的门,见到展昭紧蹙眉头,满脸的凝重,见到赵宁儿怔怔的对着几案上的纸发呆。
展昭看到她进来,忙欲将纸撕去,但是她还是看到了。她搂着展翼,一时怔在了那儿,展昭缓步走到她身边,慢慢扶住她肩,眸中皆是关切,轻声道:“晗晗,对不起。”
“没事的,大哥,”她涩然的笑了笑,看了看宁儿,柔声道:“大哥,宁儿心里苦,他要发泄,就让他发吧。”
“这孩子,”展昭摇首叹息道:“让恨堵住了心眼,怎么也说不通。”
“宁儿,”沈晗取过笔,写道:“放不下,自己苦,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宁儿何必折磨自己?”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惘然的看着沈晗,只见那秀美的眸中满是悲悯,关爱的目光盈满了他的心房。他冰封的心被融化了,突然放声痛哭,把这么多年来的痛,恨,重,委屈,都给哭了出来。展昭轻轻拍着他肩,让他哭个痛快。沈晗悄然伫立着,展翼抱住了宁儿的腿,踮着脚尖儿,一个劲的把自己的小手帕递给他。
哭过后,他的心清凉了许多,长叹一声,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