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吃惊道:“都是好玩的物件儿。你们家孩子还没生出来,你就给他买了这许多玩具?”
沈晗羞涩道:“都是我的。”
“你还买这个?这个都是小孩子玩的。”金花讶异道,但是她也立刻被这些漂亮娃娃吸引了,拿着其中一个穿大红纱裙的,仔细的看着,摸了摸玩具光滑的小脸,赞美道:“真好看。”
沈晗笑了,她告诉金花每个娃娃的名字,并说着哪个是展昭买的。那个带着金珠首饰的最贵的最好看的娃娃果然是展昭买的,金花怎么也不能把那个刚强的展昭和买娃娃的展昭联系在一起,这是个铁打的汉子啊。那在暴雨中的虎爪崖中受了重伤,依旧支持着不肯倒下押解犯人的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硬汉和充满柔情的买玩具娃娃给妻子的展昭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她单纯的头脑无法理解,只是模糊的觉得沈晗也许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沈晗瞥到墙角的摇篮,暗怪自己光和金花玩娃娃,差点误了大事。她将金花带到摇篮边,笑道:“金花,你看看,这个摇篮做得可好?”
这是个做得很大方也很牢固的摇篮,细节方面特别讲究,榫头很扎实,表面的触手也很光滑,能看出做摇篮的工匠很细心,用砂皮打了很多次,摸上去没有一根木刺儿,上了一层桐油,散发着清香。而且摇篮的设计也很有美感,线条很流畅,也带着点圆润,金花仔细的看着,称赞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摇篮,做得很讲究。展夫人,你们找的是汴梁最能干的木匠做的吧?”
“是赵虎做的呀。”沈晗甜甜笑道:“赵虎的手可巧,心可细了。金花你看,他不知用砂皮打了多少次,这木头多光滑,孩子再怎么将小手碰来碰去,也不会伤了手指。”
“他还会这个?倒是没看出来,看他样子笨笨的。”金花掠过一阵惊喜。
“赵虎就是实诚,人踏实得很,以前我在开封府住的时候,大人可欣赏他了,说赵虎别看不声不响,可是擒获罪犯,寻找证据,都比张龙他们细心。大哥也赞他,说他要是再历练几年,将来准可独当一面。”沈晗含笑说着,观察着金花的神色。这一次赵虎拜托她完成的任务,对于沈晗来说,是有难度的,她是喜欢说话,但是说到正事儿,她的语言组织能力就没有那么缜密了。她已经调动起自己的全部智慧,竭力让金花了解赵虎的优秀之处,希望能够说服金花。
金花没有说话,她静静地抚摸着摇篮,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观察着摇篮。其实,她的心何尝不是在思考呢?沈晗的用意她何尝不了解呢?赵虎的好她何尝不知道呢?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啊。所以才会对他凶凶的说话,所以才会不时的戏谑他,她喜欢看他被她戏弄时束手无措,想反击却没有法子或者说不忍心回击她的那带着三分恼却很是憨厚的表情,让她的心里——有一缕缕的柔情飘过。对于从小跟着父亲长大,在大海边过活,和海打着交道的男孩子一样的金花来说,这是属于女性的感情,也是她第一次萌动的女性的柔情。她是用略带强硬的方式来表示她的撒娇的。其实,她很喜欢,很喜欢这个男孩子。当他们在夕阳下捡贝壳时,海浪冲着他们的脚,他们不觉牵着手,后又羞涩的放开时,她听到自己心中的花,一朵一朵开了。
沈晗看见金花沉默着,又忙搜索着肚肠,举着赵虎的好:“赵虎的心还很善,他对他娘可好了,是个大孝子。开封府的规矩,年夜饭都是大家一块儿围着吃饭的,但是赵虎必回去陪着他娘。他还可节省了,自己的衣服,一年也添不了几件,官里发的米啊,柴禾啊,炭啊,还有俸禄银子,都交给他娘。你别看他自己俭朴,可是在他娘身上,可舍得使银子,他娘身子弱,到了冬天,他就给娘买参,都是好贵的独参。马大嫂说,赵虎他娘要不是赵虎这么孝顺,定不能活得这么康健。金花,赵虎能对他娘这么好,将来也一定对娘子好的。大哥说了,家国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对自己家里人都不好的人,也不会对百姓好的。大哥,还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他们,都是特别仁厚的。”
金花的脸微微红了,她明白沈晗想说什么,再直爽的女孩子,涉及到这个话题也不由得赧然。她低下了头,手指在摇篮的栏杆上来回的划着。沈晗能把她想到的赵虎的好都搜肠刮肚的说了出来,但是金花总是不说话,捉摸不透金花的态度,她有些着急,停顿了一会儿,小心的问道:“金花,你愿意留在汴梁,和赵虎在一起吗?”
这是个静谧的午后,暖暖的太阳照在她们的身上。南窗开着,淡淡的幽香和微风飘了进来,静静的在身边打着转,金花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了天空,似乎看到了蔚蓝的大海,那是伴随着她成长的,烙在生命中的海,就像她的母亲一样,承载了她的太多情感和记忆。她是海边的女子,谁也不能把她和海分离。她是喜爱赵虎,但是她更爱海,那是浸润在她血液中的热爱,会从生命的起始到终点,就像一个圆,起点和终点牢牢的焊接在一起,不会分离。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向沈晗:“我听他们都唤你小鱼儿,我想问你,如果再能选择一次,你是选择留在汴梁陪展昭,还是回到山里,做无拘无束的自由的小鱼儿?”
微风中的沈晗美得像一幅画,日光映射在她乌黑的眼中,有动人的涟漪,她望着窗外玉兰树苍绿的叶子,平静的说:“金花,如果能选择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会这样,留在汴梁,陪伴大哥,为他生儿育女,相守到老,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金花慢慢的转过头,涩然笑道:“小鱼儿,我没有你伟大,我爱的是大海和自由自在的生活。”
五
金花的拒绝使赵虎失望和黯然,也使沈晗非常沮丧。她知道感情的事不能有半点强求,但是,当她万分为难的向赵虎转述金花的话时,看到赵虎瞬时暗淡的目光,她还是很难过很难过。这样的难过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上,使得晚饭都没有吃好。她一直在责怪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赵虎那么殷切的期待她,托付她,她怎么就把这件事办砸了呢?或者,或者金花拒绝后她再应该说上一箩筐话儿,列举赵虎的无数优点,可是她怎么就一句话都没有了?傻乎乎的就把金花的话对赵虎直说了呢?
展昭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但是沈晗不愿意说,只是在他临帖时,又静静的跟了进来。
晚饭后的临帖,是展昭从幼时就养成的习惯。展家世代书香,即使家境衰落,对于子弟的教育却从未放松。敬重经书,爱惜纸笔,读书百遍,熟读精思,是展昭五岁开蒙,父亲就和他讲的家训,父亲和蔼而又严肃的告诉他,将来无论身处庙堂或者民间,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展家的书香一脉不可丢。他谨记父亲的教导,无论身处江湖,还是走上仕途,都把这素养坚持了下来,也使他的英气逼人中带了三分儒雅温润,他一直被人们称道的良好教养还是来自这片书香的浸润氤氲。
身处庙堂,他经常处于郁闷和两难的境界,也有锥心的痛苦。庙堂的规则,身处开封府的谨严约束,和江湖人士的鄙夷不解,使刚入公门的他郁结,憋闷,这破茧成蝶前的磨炼压在他的心上,几乎透不过气,他的内敛又使他都沉默的忍受下来,这是他选择的路,无怨无悔。但是,他毕竟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需要理解和安慰,也需要有个能够宣泄的渠道。
是幼年养成的临帖,让他的情绪达到了化解,在心无旁骛的探求体会碑帖的精神中,他心忘于笔,手忘于书,将自己融入碑帖所展示的博大精深的世界。在赏玩,研究,临摹中,他的痛苦逐渐淡化,心灵也能够渐渐平和,一夜临帖,黎明初起,块垒之气顿去,一种全新的广袤的感情又注入了他的胸怀,悲悯和坚毅在他眉间的竖纹堆积时,每一次的痛苦锤炼后,屹立的都是一个全新的坚韧的展昭。
剑,是他擒凶缉盗,行走江湖的伙伴;而书,是他滋润心灵,温养人生的挚友。书和剑,方才铸就了——南侠。
沈晗了解他这个习惯的,展昭临帖时,她有时就在边上安静地坐着针线,有时为他磨墨,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一样。而展昭,也很享受她相伴在旁的温馨。她在旁,什么都是暖的。
今日展昭临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展昭的性格中,是有遗传自父亲的豪情疏阔而又潇洒的一面,身在公门,他把这一面很好的收藏起来,当他沉浸在剑和书的天地中,深藏于内心的这份超迈自然便会如惊龙飘云一般,氤氲飘洒而出,此时的展昭,是山涧的水,是流动的云,是仗剑而行斗酒十千的江海豪客。他的精神世界和魏晋名士的感情世界联合了起来,在这里,满是自由的风,浓烈的热情,和洒脱的智慧。一路临下来,也仿佛在茂林修竹中畅游,放浪形骸,快然自足,御风而行,那身鲜红的官服脱下了,律法的教条远去了,展护卫的担子卸下来。他就是展昭,西北有浮云,倚天万里仗剑行。
沈晗默默的为他研着墨,看那矫若游龙一般的字淋漓满纸,烟光云气,美如华茂春松,不由赞道:“大哥,你的字写得真好,怪道人家称你为儒侠。”又问道:“大哥,一贴临完,是不是心里特舒服?”
展昭微笑道:“块垒之气尽消。”
“每人都有自己的癖好,”沈晗感触道:“大哥爱临帖,张大哥爱喝酒,赵虎喜欢做木工活。大哥,赵虎要是不开心了,他是不是做个桌子凳子的就高兴了?”
展昭微微扬眉,温润的看着她,笑道:“怎么想起这个来?”
终究还是忍不住,她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展昭今日赵虎和金花做客的情况,她懊丧地说:“大哥,我说了很多很多好话,但是金花还是不同意,她说最爱的是大海和自由。怎么和赵虎在一起,就不自由了?”她又自责道:“还是我不会说话,把事情搞砸了?我也想再说些赵虎神勇的一面,可是你们办的案子,我又什么都不知道,想说也找不到材料啊,赵虎也不好,怎么不提前一些和我讲呢?好歹我也能准备准备。”她又微微嘟起嘴,道:“大哥也不好,要是你把平常办的案子和我说说,我添油加醋的,还能渲染渲染,说得赵虎大英雄一样,没准金花就给我说动了。可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知道的,也就是你差点上铡刀的事,还是马大嫂告诉我的,我总不能讲这个吧?说你和赵虎,和张龙大哥都差点让大人给铡了?人家金花想,这是什么事儿?”
看着一脸沮丧的妻子,展昭笑了:“姻缘前定,金花姑娘的选择,也在常理之中。”
“我知道的。”沈晗还是有些难过:“可是我对赵虎说的时候,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他一定很伤心。大哥,我心里也很难过。有情人为什么就不能成眷属呢?天下相爱的人如果都能永远在一起,该有多好。”
看着她苦恼的神情,展昭疼爱的把她揽进怀中,沈晗究竟是太年轻啊,她的世界是充满善和美的,对于每个人她都有着最美好的祝福。世态人情,展昭见得太多,有缘无分,他更是有痛心的体会。他柔和的看着妻子,抚着她的双肩,道:“晗晗,你已尽心,尽力。”
沈晗拿过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写了一个“爱”字。她久久的凝视着这个字,半晌方道:“大哥,我现在明白了。你看,这个字有个心,一个人的心在哪里,爱就在哪里。金花的心还是在大海那边多一点,所以她就留在大海边了。我的心都在大哥这儿,所以我就和大哥在一起。原来,一个人的心是不能勉强的。大哥,这是不是姻缘前定呢?”
展昭微笑着颌首,英挺的五官在灯火下分外的温润,沈晗又道:“我的心只在大哥这儿,可是大哥的心,要分成很多处。国家的,百姓的,开封府的,大人的,我都说不过来了。给我的,分成很多份中的一份吗?”
展昭拿过她的笔,饱蘸浓墨,写了一个大大的爱,随后,略带些调皮的扬起双眉,恬淡的笑着,沈晗托腮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的笑道:“大哥是说,大哥的心很大,爱也很多很多,大得我们都能走进去,都能容得下?”
展昭修长的大手轻轻握住她纤细的小手,又同持着笔,在“心”上浓墨重彩的又描画了一遍,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温柔的说:“大哥的心,最大的最浓的爱,是在晗晗这里。”
沈晗甜甜的陶醉的笑了:“大哥的心,就像大海一样。大哥,金花问我想不想回到山里?我是小鱼儿,鱼儿要在海里游的。大哥,就是我的大海。”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初秋的园中,梧桐树的叶子已被秋风吹落几片。然而相爱的人浑不觉夜凉秋意,他们同执紫毫,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个“爱”,橘色的灯火映照着年轻相爱的脸庞,和温暖的笑容,也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写在了他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