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沙门岛回到汴梁，赵虎的梦中，已不知出现过多少次金花的倩影。

这个大眼睛女孩，就像一阵略带狂野的海风一般明爽的拂过他的生命，她的身上，有着未开化的原始的淳朴和激情，她爽朗而无拘无束的笑声，将快乐抖落在他心上。当她笑着说他“笨”的时候，他真的愿意被她这样说一辈子。

四大校尉中赵虎年纪最轻，也最憨厚，但是金花的到来，大家还是见到了他眼中的亮光。他们为他制造着机会，那几天，什么也不安排他，就让他陪着金花父女逛逛汴梁。他们去了金明池看水傀儡，也到了大相国寺看万姓交易，还去醴泉观看了各种演出。机会多的是，但是赵虎就不知道怎样表达他对金花的感情。他跑前跑后的献着殷勤，为金花买着各种汴梁的小吃，尽可能的用他质朴的语言为他们介绍汴梁的风物，但是他口拙，总是说得干巴巴的，金花又笑着嘲讽他道：“笨喔。”他只能憨憨的一笑，摸摸脑瓜儿。

刘大是过来人，看出了赵虎对金花的情意。从长者的眼光，他看赵虎是满意的。人品忠厚，这份差事也稳定，还有六品的官衔，就是对于汴梁的姑娘来说，这也是个好女婿，何况自己只是登州的一个渔民，一穷二白，能够找到赵虎，是金花的福分，也是自己的福分。打了这么多年的鱼，也该歇歇了，在汴梁安度晚年是最好不过了。

但是金花和别的女子不一样，从小是当作小子养的，性子野得很，主意也大得很。她要是不答应，自己可作不了她的主。刘大暗示着赵虎，如有什么话，自己对金花说。

该怎么开口呢？赵虎一想到要和金花说，就心里跳得慌。他不是没有寻找过机会，当他们漫步在金明池的堤道上，秋风微微吹动着金花乌黑的发丝时，他看到那美丽的面容，心中涌起了一种近乎狂喜的感情，他也看到了刘大故意走在后面，一个劲儿的给他递眼色。他是鼓足了勇气想说，但是好像金花说了一句什么话，就让他满涨的勇气瞬间消失，他又恢复到那憨憨的状态。当他们在酒楼吃饭时，刘大借故去茅厕，唯留下他们两个，他也想说，清了清嗓子，夹菜给金花，但是不知怎么手一抖，菜就掉了下来。金花又笑他：“笨喔。”他立刻软弱下来，这个浑厚的女孩子，有着强大的丰沛的力量，手中似有一根魔术棒，指挥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纳闷着自己的被动，也在开封府历练了好几年，见惯了多少凶残恶徒，也没有退却半分，怎么面对着这个姑娘，他所有勇气都消失了呢？

一夜辗转反侧后，他终于想到让沈晗替他表达心意。金花说过好几次对沈晗的好感，而且，他和沈晗也有着深厚的友谊，他相信沈晗能完成这个任务。

沈晗没有想到赵虎会带着金花来做客，特别是赵虎手里还提着糕点，更让她感到好笑。赵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式了？她赶紧把他们让进屋子，又和心莲准备着海棠果，蜜饯，花生，瓜子，高高的堆在盘子中，还把皇上御赐的贡茶拿出来，煎了浓浓的两盏，对待贵客一般，热情的招待着。

金花好奇的打量着房子。这个厅堂不大，特别的干净，雅致，家具也风格疏朗，靠墙两排玫瑰椅，中间的圆桌上放着一盆绿菊花，蕊寒香冷，幽香淡淡，令人忘俗。四壁落白，挂着一幅对联，她指着上面的字问赵虎：“写的是什么啊？”

赵虎笑道：“铁肩担道义，宝剑斩奸邪。这是展大人的字迹。”

金花仔细的看了看，笑道：“我不认识字，但这字——刚，有劲，像个男人写的。嗯，像展昭，硬气。”

“展大人的字学的是王羲之的体，连公孙先生都称赞。”

这时，沈晗微笑着走进来，道：“赵虎，金花，中午就在家吃个便饭，也没什么菜，别嫌弃。”

金花想推辞，赵虎却马上答应下来。金花白了他一眼，道：“也不看看人家展夫人还有着身孕，怎么好打扰？笨喔。”

“没事的。”沈晗甜甜笑道：“你们能来，我真高兴，平时也闲着，都闷得慌。说好了，一定要在这儿吃饭。”又对赵虎道：“我和心莲姐去准备午饭，你带着金花到处逛逛。”

她和心莲在厨房里忙碌的准备着午饭，看到赵虎这架势，她们顿时明白赵虎喜欢这女孩子，这顿饭一定要给足赵虎面子。吩咐王伯去会仙楼买好酒和烧鸭，沈晗麻利的杀着鱼，切着紫苏，灶头上炖着羊肉，心莲剥着豆子，切着菜，四眼大灶都没闲着。

赵虎乘空走进了厨房，沈晗正煎着鱼，嗞嗞的声音，热气腾腾的，看见赵虎进来，笑道：“赵虎，你怎么没去陪金花？”

赵虎看了一下心莲，羞涩道：“小鱼儿，我和你说个事。”

“说呀。”沈晗翻动着鱼，催促道。

他犹豫着，没有开口。心莲善解人意的悄声走了出去，赵虎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小鱼儿，赵虎求你帮个忙。”

沈晗看他一眼，深深的笑了：“是不是要我和金花说，赵虎喜欢她。”

“你怎么知道？”赵虎立刻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诧异道。

“傻赵虎，你要说的话都在脸上呢。”沈晗脆声笑了，又道：“其实，你什么也别说，就像我家大哥一样，就把婆婆的金镯子安在我手上了，也不让我取下来。我不同意也只能同意了。要不，我也去拿个镯子来，你往她手上一套，不就成了？”

赵虎摸着头，满脸通红道：“我哪有展大人那个霸气？”

沈晗柔柔的笑了，她想起了古胥门的城楼，那澄亮含笑的眼波，漫天星星都在他的眸中倒映着，还有那甜蜜的吻，她第一次知道，在他冷峻内敛的外表下，原来有如此炽热的感情。不，他的感情一向都是炽热的，只不过，他藏了起来。对，赵虎说得对，他是霸气的，这个人啊，人都说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谁知道他把霸气藏在骨子里。这个人啊，和他生活得越久，越会发现一些新鲜的东西，原来以为他是沉稳如山的，谁知道，也有水的柔波，也有孩子般调皮的笑，还有狡黠，机灵，跳脱……，如不穿着那身官服，他是一个十分风趣懂得生活的人呢。

赵虎看她走神了，忙唤她：“小鱼儿，小鱼儿。”

她立刻回过神来，忙急速翻着锅勺，差点把鱼煎焦了。边煎着鱼边道：“赵虎，我也没有把握，只能试试。但是，如果金花不答应怎么办？”她同情的看着赵虎，小声问：“如果不答应，你一定很失望。”

赵虎沉默了，他怕的就是她的拒绝，所以他不敢问。沈晗熄了灶火，将鱼盛在盘子里，静静的等待他的回答。她心内也极希望此事能够成功，在四大校尉中，她和赵虎的友谊最深，她了解赵虎，他憨厚的外表下跳动的是一颗真诚火热的心，他能够向沈晗提出这个要求，一定是非常，非常喜爱金花的。

“她如果不答应，我们还一样是朋友，依旧会好好待她。”赵虎涩然笑道：“心里当然是难过的，但，这是两厢情愿的事。”

“我想，金花会答应的。”沈晗温柔的鼓励他：“这样好的赵虎，金花不会看不到你的优点的。”

赵虎憨憨的笑了，他看着沈晗闪亮的微笑的眼睛，和眸中柔柔跳动的善良的光芒，忽然觉得，沈晗真的长大了，她的身上有一种母性的蔼然的光辉在绽放，那个初入府时调皮的小鱼儿，渐渐的远了。

四

金花只比沈晗小一岁，年龄的相仿和彼此率真的个性，使她们成了好朋友，在饭桌上，她们亲密的交谈着，赵虎几乎没有说上话。但是沈晗注意到，金花在赵虎面前喜欢用命令的，甚至是带点凶的口气说话，她是把赵虎当成了自己亲密的人，才会这样没有拘束。对于金花这样带着些粗线条的女孩来说，这样的口气也许就是喜欢和撒娇吧。

午饭后，沈晗向金花道：“我带你到楼上看一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金花纳闷的问。

“是很好很特别的东西。”沈晗故作神秘道，向赵虎含笑看了一眼，纤细的小手牵着金花的手，向着楼上卧室走去。

在客厅的装饰里，金花看到的是展昭的风格，简洁，疏朗，明亮，开阔，又含着儒雅之气。特别是那幅对联：铁肩担道义，宝剑斩奸邪。在赵虎解释过含义后，让金花很是欣赏，展昭不就是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当沈晗牵着她上楼时，金花以为卧室也一定是这样的风格，她甚至想着，会不会也挂着一幅展昭写的字儿？她得让沈晗为她读读。

但是沈晗打开门时，金花惊讶的看到房间里有十几个磨喝乐，制造得栩栩如生，特别精美，还都穿着纱裙儿，纱裙儿也做得特别精致，有大红的，有翠绿的，还有湖蓝的，有的磨喝乐甚至还带着金珠首饰，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还有秀气的绢人儿，各种各样的泥猫儿，都是那么可爱，逼真，最最可爱的是梳妆台上用贝壳粘着的猫和鱼儿，相依相偎，神情特别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