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点,他的背挺直了,他的双眸发射出坚定的光芒。他不怕了,就是三支箭一支都没射中怎么样?他至少敢面对,他至少在皇帝面前没有丢脸,他至少让从小就看不起他的舅舅看看,他,王福全,也能骑马射箭!还是在这几万人的阅兵场!
“是,展大人!”他大声说:“王福全不给殿前司兄弟丢脸!王福全输也要输得像个男人!”
展昭温煦的笑了,这霭如春风的笑顿时化解了他坚硬的轮廓,也使他的目光变得温厚起来:“福全,好好考,这次如不过也不要担心,展某抽空会指点你,明年殿前司招新禁军,凭自己本事考进来!”
展昭这么一说,王福全更有信心了,他骑着白色马匹,一路小跑上了阅兵场。
殿前司的兄弟们紧张的看着王福全,王福全在他们中间,可谓是很不行的一个,平时就受他们的欺负,也不敢吭声。但今日里有关殿前司的体面,大家对他投去深切的关注的目光,这目光中,也有焦虑和担心。
刚下场的辛誉宗也是以百发百中的骄人成绩完胜,虽然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但看到王福全出场,他也担忧起来,牵着马路过王福全身边,轻声道:“王福全,不怕,殿前司的兄弟没孬种,大伙儿都会给你鼓劲。”
王福全感激的点了点头,这些人中,辛誉宗欺负他最厉害。他娘送来的吃食,都让辛誉宗带头抢去,到他手里的没多少,平时还指派他做这做那,不听话就要给他吃拳头。但是殿前司的兄弟,在大事前,还是上下齐心的。辛誉宗向他投去的也分明是友爱的目光。
李昭亮看着他,叹了一声,但还是努力挤出微笑,官家还真会挑,怎么就挑中了这小子!
贾昌朝看到他的外甥,脸微微有些红,别转了过去,正遇到吴育揶揄的目光,他马上又转过脸,装作坦然的看着阅兵场,干咳了几声,心中却在暗暗叫苦。这个王福全,让他娘给宠坏了,从小就窝窝囊囊的,真不该听他二姐的话,让他这个外甥进殿前司,现在,是要丢他这个嫡亲娘舅的脸啊!
但是,很快的,他发现王福全和以前不一样,有股他从未见识过的精神气儿。他的胸挺了起来,精神抖擞,眼睛里闪烁着瞬间成熟的光芒,手里拿着弓箭,两腿夹紧了马,一路小跑,颇有些战士的风采。贾昌朝有些纳闷了,这是王福全吗?
鼓声响起,王福全□□的马疾跑起来,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而认真,在马的疾驶中,他举起弓,瞄准了靶心。但是他还是没能把握住最佳时机,当箭发出时,已经偏离了准心,就是刹那间的工夫,箭落在了靶外。
都提着心在观看的殿前司的士兵不禁都发出遗憾的声音,这声音又使他受到干扰,他明显的惊慌了,第二支箭又偏了。冷汗开始冒出来,他感到手心滑腻,都握不住弓箭,两支箭都射偏了,他是不是被开除定了!他顿时无措起来,先前的胆气又消失了,这第三支,他不知有没有勇气射出去?
“王福全,面对!”清亮的声音在阅兵场一角响了起来,他突的一震,面对!他想起展昭训练时的话:“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展昭单手都能射箭,你怕什么呢?王福全,你不能面对的是你心里的恐惧!”
“镇定一点,退一步想想,比如今日就你和展某两人在练兵场,你把它当做一次寻常的练习,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弓箭,定能顺利完成。”
“记住,今天就是输,也得拿出男人的气魄来!即使今日被除名,也要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输得起!”
他深呼吸,举起弓箭,周围的一切都退去了,连阅兵场上的风声都退去了,一切都变得模糊,他能够真切感受到的,只有手里的弓箭,和远处的箭靶。他凝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弓箭上,在飞驰的马上,他心无旁骛的发出这一箭,一箭中的!
殿前司的士兵发出响亮而整齐的叫好声,但叫好声消失的时间很快,大家又把焦虑的目光投向了他,毕竟,三箭才中一箭!王福全倒很坦然,从马上下来,跪在殿前的空地上。他是输了,但输得像个男人,他能够面对自己,这比任何胜利都来得珍贵。与此相比,殿前司这些兄弟的目光就比他黯然的多,他们想起王福全的好来,王福全是个老实憨厚的好人,虽然软弱一点,但是他待他们的心是那么真诚,他们没少欺负他,可是他从不记仇。愧疚之余,他们又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皇帝,毕竟,三箭也射中一箭,圣上能不能放宽尺度?
王福全很坦然,他的舅父比他紧张得多,要是官家宣布王福全除名,不啻是打他的脸。但是他不能暴露他的紧张,他想到刚才他说的话,恨不得有个地洞,他出的什么馊主意?本想难倒展昭,谁承想丢脸的竟是自己!
赵祯没有很快的发表意见,他是个聪明的君主,他看出王福全并不是个技艺出色的战士,但他很努力,而且,他也看出了,殿前司士兵的想法,他们十分希望王福全留下,如果轻易的开除王福全,恐怕会军心不服。不过他也很难为,三箭,射中一箭,这是个尴尬的数字。这个王福全,赵祯苦笑道,多一箭或者少一箭,都会让事情好办得多。他还真能射。
现在需要有个人站出来说话,让这件事有个台阶。但是贾昌朝不能说,吴育不愿意说,赵元俨未置可否,李昭亮也不大好说。李昭亮把目光投向展昭,那是一种询问的目光,展昭默契的接过了这目光,作为殿前司的副帅,李昭亮的副手,这时应该他说话。
他稳步走到王福全前面,徐徐跪倒,朗声道:“微臣展昭斗胆,有事容禀。”
赵祯心中立刻轻松许多,但面上还是笑意全无,沉声道:“禀。”
“臣恳请皇上再给王福全一次机会。王福全资质驽钝,但为人忠厚,近日也下了死力,练习马射的本事,进步很大。王福全的努力臣看在眼里,恳求皇上让王福全再试一次,如此次失败,无话可说,臣与王福全愿领受皇上任何责罚。”
展昭的话,说得很恳切,既维护了王福全,又给足了赵祯面子。但让李昭亮不满的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和王福全绑在一起?这样的话,在除名王福全的同时,也会连累到展昭。但展昭觉得他必须这么说,这是责无旁贷,十天的训练是他主持的,虽说有禁军教头,但是任何一个不合格的士兵,长官都必须肩负不可推卸的责任,殿前司是个集体,不能让处罚孤零零的落在士兵身上,否则这样薄情的风气,是带不好兵的。李昭亮是殿帅,为着殿前司他已经扑上了全部心血,如果要处理,展昭自认,这个责任必须自己来背。
吴育意味深长的看了贾昌朝一眼,展昭不是不知道王福全是他的外甥,贾昌朝脸红了一红,吴育决定不放过这个让他难堪的机会,跟进了一句:“贾相,展夫人是你主张要放崖州的吧?”
贾昌朝暗恼吴育为什么要点穿,但展昭胸怀的博大,朗如秋月一般的高洁还是让他羞愧的,他不自然的干咳了几声,低声道:“公报私仇,不是展昭。”
吴育笑道:“对,公报私仇,不是展昭。”
赵祯没有马上表态,他把目光停留在展昭的左臂上,他知道这骨折的左臂是在沙门岛受的伤,沉吟了一会儿,他和蔼道:“展昭,左臂还是不能动?”
展昭显然没想到赵祯会把问题引到这上面,但只是略微的愕然了一下,他马上就明白了赵祯的意思。他唇角微勾,淡淡的笑了,随即正色道:“谢皇上关心。”
赵祯很是欣赏展昭的剔透,他没有忽视展昭神情的变化,也微微笑了笑,似在斟酌什么,随后道:“展昭带伤练兵,功不可没。看在这份上,朕再准王福全一次机会。”
“谢皇上!”展昭谢恩后,又示意王福全谢恩,王福全感激涕零,马上叩头谢了恩。他想对展昭说些什么,展昭淡淡道:“不要说了,王福全,这是仅有的机会了。”
这是仅有的机会了。如果这次再失败,对不起展大人,也对不起殿前司。没有退路,反而能置死地而后生。奔马的疾驰中,王福全拉开手中的弓箭,集中了全部心力,射出了第一箭,命中靶心!
殿前司的士兵发出了雷鸣般的叫好声,大家这时真切的感到了,兄弟之间的同气相连,上万颗心,变成了一颗心在跳动!这颗心也安在了王福全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殿前司兄弟们沸腾的热情和友爱,也使他热血澎湃。他感到,现在的王福全,已经凝聚了所有兄弟的力量,一圈疾驰后,他举起弓箭,瞄准靶心,全神贯注的再射一箭,又中靶心!
大家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三箭中了两箭,无论如何,王福全不会被除名了!李昭亮也大喝了一声:“王福全,好样的!”展昭神情没有变化,他凝神关注着王福全的第三箭。
第三箭,又中靶心!王福全创造了他马射以来的最完美的记录!当他从马上跳下来时,殿前司的士兵不约而同的拍起掌来,激动的掌声如大海的潮声一样,经久不息的响彻在阅兵场的上空。王福全直跑到展昭面前,含着泪花道:“展大人!”
展昭微微颌首,宁静道:“谢恩去吧。”
阅兵仪式完美的结束,李昭亮,展昭,参加考量技艺的士兵皆有赏赐。展昭是带伤训兵,精神可嘉,赵祯特意多赏赐两匹绢缎,他坚决谢辞,他谦和表示,殿前司的事都是李昭亮在操心,自己没有什么贡献。这两匹绢缎在他的坚持下退了回去,李昭亮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很欣赏展昭的谦虚恬淡,展昭这种宽大的胸襟也正是他们合作能够比较完美的地方。
“熊飞,”他亲热的唤着:“晚上殿前司庆功,咱们喝个一醉方休!这些兔崽子,拘了他们十天,也得松一松了。”
展昭有些犹豫,沈晗是知道检阅结束的日期的,他微笑道:“晦之兄,展某要请个假了,内子的身体不太好,展某想早些回家看一看。”
“弟妹身体不好?”李昭亮略略愕然一下,回想到沈晗不是前几天还来过吗?活活泼泼的,没见什么不好,不就是怀孕吗?女人怀孕算什么?他们家几个女人,大着肚子,争风吃醋起来照样是一把好手,他觉得展昭是太在乎妻子了,爽朗笑道:“熊飞切莫推辞,殿前司难得有这样的大乐子。再说,”他压低声音道:“熊飞,女人不可以太宠。这怀孩子是女人的份内事,这是第一个,所以你紧张,等到第四第五个生下来,早就不当回事了。不瞒你说,我看见我们家几个小子就来气。一回家就闹哄哄,我一进门,别的不做,先是每人屁股上打他个几巴掌,总算可以清净一晚上。”
展昭只能苦笑,按照李昭亮所说的“大醉方归”,看来,今晚又回不了家了,明天早上回家,不知怎么哄这丫头才好,一顿小性子是必须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