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口,刘磊瞧见王伯在长吁短叹,他开玩笑道:“王伯,没酒喝啦?”
王伯年纪大了,不免啰嗦,放沈晗跟随乔安走,闯出这么一个大祸,让他自责到现在。特别是看到展昭抱着肩部受伤的虚弱的沈晗回来,更让他愧疚和痛心。心莲送大国手回来,道沈晗的喘症发作原因是因为这个突然事件引起的情绪改变,更让他难受。在内心深处,他是觉得自己对这个家有保护的责任的。他年纪大,经过风雨,应该会识人,可是怎么就没看穿乔安的险恶用心呢?他怎么糊涂到这个地步呢?沈晗年轻,可是他是花甲之人了,他没有保护好沈晗,他对不起展大人啊。
看到刘磊问他,他啰啰嗦嗦的倾诉了好多,刘磊惊讶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可是,展大人的面上,我一点都看出不来啊。”
王伯不满的甚至带着些讥讽的看着刘磊:“能让你看出来,还是展大人吗?”
刘磊搔了搔脑袋,自嘲的一笑:“这倒是。”在他印象中,无论遇到什么事,展昭都是沉稳如山的,他不记得他有过失态的时候。
但是,听王伯这么说,刘磊回忆还是有一点点迹象的。展昭显然没有休息好,眼皮下都是青黑一片,但是他的神态始终是沉静的,这么大的事,在他身上找不出一点发生过的影子。刘磊也为展昭担忧,这一次的阅军对于展昭来说,太不是时候了。他着急的追问:“现在展夫人病情如何?”
“喘是不喘了,但谁知道呢?这种病开了个头,往后就难收住脚。多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摊上这个?看她气都上不来,真让人心焦。”王伯摇头叹息道。
刘磊一面为沈晗的病担心着,一面也担心展昭是否走得开?他想回去再询问一声,但是作为男子,他是不能进入内室探望沈晗的,而且,他也觉得是找不到答案的,以他对展昭的了解,展昭一定会准时出席会议,而且,一定会全身心的扑入到对禁军的训练中去。他的询问不会有任何结果,展昭是从不会倾诉自己私事的,冒失的询问只会徒增难堪的。
但是他心里还是不是滋味的,虽说这是一个必然的公事,他只是信使,但他感到他带来的信息会伤害某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个温软的爱笑的沈晗。沈晗和他接触的官员夫人不一样,李大人的那几个如夫人多么厉害,既是八面玲珑又是话风里都夹枪带棒又滴水不漏的,都是精明能干的角色。但是沈晗只是羞羞涩涩的,他们来探视展昭,她拿出果盘,香茶,就不说别的话了,她这样年轻,闹得他们也脸红了,恭恭敬敬的称她为“嫂子”,她的脸比他们更红。一种略带羞涩的气氛存在于他们这些小伙子和沈晗之间,展昭是他们的上级,他们是应该对沈晗很恭敬的,但是他们恭敬的态度反而使她拘束。她端好果盘后,轻轻的走出去,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了,等到他们要走了,展昭轻声呼唤,她又出现了,她送他们到门口,始终微微的笑着,他们一说留步,她就像小鹿一样躲了进去。
“哎,真不像展大人的夫人。”口齿伶俐的高林感慨道:“咋就这么腼腆?倒像我家小妹子似的,害得我的脸也红到现在。”
“展大人的夫人该是什么样的?”刘磊反问道。
高林一时也答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方道:“展大人是南侠,夫人也应该是侠女吧。双剑合璧,多威风!”
刘磊哂笑道:“你以为是殿前司的练武场?还双剑合璧?家,就是家;娘子,就是娘子。展大人觉得舒服就行。”
他们不得不承认展大人一定觉得舒服的,展大人很难得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对,他一直是温和的,几乎没见过他发脾气,他的涵养功夫是有名的,但是那温和中有着隐忍,和持重,而不是像他在夫人面前,有一种他们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最后高林一锤定音:“就像江南!展大人不就是江南人?”
他们几乎都忘了展昭是属于江南的,他的刚强,坚毅,有的时候,甚至是强硬,使他们一直把他当做燕赵男儿,那般慷慨任侠,那般钢铁意志,那剑一般的精锐和锋利,都是该属于莽莽苍苍的北方大地的,而他性格中的温润,处理问题的分寸得宜,待人的宽厚涵养,他们归结为他的修养和品格,自始至终都忘了,那也是水色江南的一部分。
他是江南的,他的娘子也是江南的。那温厚的,细腻的情感都是属于江南的,刘磊踏出门外时,再看了一眼这所庭院,这粉墙黛瓦和汴梁别的房子的青砖大瓦是不一样的。展夫人,还是为自己营造了一份属于江南的天地。他轻声叹了口气,瞧见阳光照在了屋脊上,明晃晃的,原来,已是近午时了。
沈晗睡得正香,展昭也不忍唤醒,他在旁边坐了好一会儿,滴漏在慢慢的走,离去殿前司开会的时辰越来越近了。他狠一狠心,坐在妻子的床头,轻轻地抚摸她额头的秀发,轻声的呼唤她,让她醒得舒缓一点,不那么急。
沈晗朦朦胧胧的醒来,一双杏眼还似醒非醒,看见展昭坐在床头,她撒娇的,又依了上去,钻在他的怀里,也不说话,只是软软的靠着,倍觉安心和甜蜜。这一次的发病,使她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不能控制的喘息尤其使她害怕,如果下一口气接不上来,她到哪里去了?这样一想,她就特别依恋展昭。展昭的怀中,有她熟悉的刚健而稳重,清冽而宽容的气息,她一闻到这样的气息,就心定下来。外面风雨再大,和她,也没有关系了。她自有她温暖的,安谧的天地。
展昭温柔的搂住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喘症的发作使她精疲力尽,纵然睡了一觉,但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十天,不是短时间,在这十天中,难保她不再发作。发作的时候,她根本躺不下来,她需要他的怀抱,需要他的支持。在他需要的时候,她是奋不顾身,衣不解带的,但是她需要他了……。展昭黯然的叹了口气,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殿前司,是一定要去的,但如何哄她,如何说服她,是个难题。
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焦虑,阖着眼问道:“大哥,乔安抓住了,不去开封府了?”
“不去开封府。”
“嗯。”她安恬的道:“那咱们可以好好的歇几天。”她抚摸着腹部道:“翼儿,你爹,终于能好好的陪陪咱们娘俩了。”
因为身心的放松,她很快又要入眠了。她闭着双目,将身子完全靠在他怀里,像个做着美梦的满足的孩子一般。在他们的感情中,有生死与共的爱情,有相濡以沫的亲情,也有一种如父兄一般宽厚的让她依赖的感情。她也知道,有时这种感情或许会拖展昭的后腿,所以她努力的克服,但是只要他们在一块儿,这样的感情又不知不觉的占了上风,让她从心底里的眷恋他。她还年轻,还单纯,很多事还是从纯粹的从感情出发。
展昭只能再次唤醒她,为难的告诉她必须去殿前司的事。沈晗先是惊讶的睁大双目,然后不快的滑到枕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晗晗,”展昭温和的解释道:“大哥知道你心中不快,但兹事体大,大哥肩上责任无可推卸。等到阅兵过后,大哥……。”
“不听。”她默默流着眼泪,道:“也不知许了多少愿,总是落空。汴梁最坏的大哥。”
展昭只能苦笑,任她发小性子。她一不开心,展昭就从“汴梁最坏的大哥”到“天下最坏的大哥”,高兴起来,又是“天下最好的大哥”。有时一天之内,展昭也不知从“最坏的大哥”到“最好的大哥”打了几个轮回。“最好”“最坏”全凭她心境,展昭常笑言,沈晗制造的是开封府最大冤假错案。
展昭默默的又坐了一会儿,看她依然还蒙着被子,轻声叹了口气,道:“晗晗,大哥亏欠你,待到回来后再向你赔罪。”
他站起来,预备收拾些衣物,听到被中的人轻声道:“吃了饭再去。”
那是她发出的谅解的信号,展昭的薄唇边浮起一缕温润的欢笑,心情轻松了不少,忙道:“听娘子的话,现在就去吃饭。”
沈晗掀开了被子,脸上还带着泪,撅着嘴,道:“冤家。”
又扑入了他的怀中,脸蛋挨蹭着他的衣服,关照道:“事务虽忙,自己的身体也要当心。三餐不能不准时吃,晚上早些入睡。还有,左手还不能用力,可不能勉强。”
她说一句,展昭答一句“知道了”。她嗔道:“没见你这么乖的。”
“娘子的话当然要牢记。”
“哼,”沈晗不屑道:“现在娘子说不能去,你可听?”
展昭答不上来了,只能笑,沈晗仰起头,皱着小鼻子,道:“你听过谁的话?要是听,也是听你自己心里的话。你啊——。”她含着眼泪无奈的笑了:“只能是顺着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