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张福已经来了,但是怎么认,是个难题。
如果生硬的指认,自是可以的,但是都是服役三十五年的老衙役,退休的亦有。这样做,会伤了他们的心,吃了一辈子的衙门饭,没想到,临到老了,却被要当做疑犯指认。于人情方面,包拯不忍。
“大人,学生有个想法,不如开封府设宴,请老衙役们齐聚一堂,将那张福安排做店堂大伯,趁着端菜端酒时辨认,这样既不落痕迹,又能达到辨认疑犯的目的。”公孙策出主意道。
“大人,公孙先生的主意,属下认为可行。”展昭亦道。
包拯沉吟片刻,捋须颌首道:“就按公孙先生的方法办。”他叹道:“这些老衙役,都在开封府做了一辈子,兢兢业业,奉公守法,说实话,本府也实在不希望疑犯出自他们中间。他们,是该安享晚年。但如果证据确凿,本府也绝不包庇,此人潜于府衙三十五年,借开封府来佑护犯罪行径,可谓是居心叵测,难测其心地深浅。”
宴席是在会仙楼包了两个阁子,老衙役足足坐了四桌,由展昭和王朝等相陪。张福早就来了,做了酒店大伯的打扮,展昭很和蔼的嘱咐他:“老张,待会儿你认出了给张禄娘送银子的人,先别声张,悄悄的给展某使个眼色。展某随你到后边,你说与展某听即可。”
张福点头称是,又问道:“展大人,这个人和张禄的死有没有关系?”
“现在还不知道。”展昭道:“老张,为何有此一问?”
“小的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些关系。我婶子说过,给她送银子的人是张禄的师兄,是汴梁人。展大人,张禄死在汴梁,小的总觉得,不对劲。我婶子说过一二,但模模糊糊的,总之,张禄是替他师兄顶缸的。张禄的脾气从小就躁,他替人顶缸,是不会放过那人的。”
张福的话和童隆的联系在一起,展昭心里已有了七八分计较,他微微颌首道:“老张,待会儿上菜,你四张桌子都能兜到,仔细的看看,不可太着痕迹,但也不可太过。其中分寸火候,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定能掌握,展某也不啰嗦了。”
这时,人还未来,展昭和王朝先坐下了。阳光从阁子的花窗照进来,照在他面前的酒盅上,他微微有些失神,握着空酒盅,剑眉微蹙,深深的叹息一声,道:“王朝,这些人都是展某的前辈。十年前,展某刚入开封府,除了热血,豪情,理想,武功,对于衙门中的事可谓一无所知。当年,你们几个兄弟也不是太服气展某。展某空有四品武官的头衔,手下却人心不齐,当时的处境,也是堪虞。”
王朝不好意思的笑了:“那是因为展大人太年轻,我们几个兄弟,都是草莽,不懂得识人,展大人见笑了。”
展昭温润的笑笑:“这是人之常情,当年的展某才十八岁,几百号人怎么会服展某管呢?说实话,展某也很迷茫,大人和先生固然指点了好多,可是衙役内,老何他们是老人,很有威望,很是帮了展某一把,特别是几个刺头,是老何他们暗中指点,展某才将他们制服。衙役内部的那些脉络,也是老何他们帮展某理清的,没有他们的支持,展某不可能那么快就让那几百号人心悦诚服。他们,不但是展某的前辈,也是展某的老师,今日里这顿饭,该是展某诚心诚意请的,掺杂了这个目的,展某也觉得有愧。”
“展大人——。”和展昭共事多年,王朝深知展昭外刚内柔。作为刚强的执法者,他凛然如火,面对凶残暴徒利剑出鞘,从不退缩半分;但同时,他也是仁义的,厚道的,宽容的,作为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能感受到蔼蔼春阳的温暖,更何况同事与下级。展昭,在冷峻的外表下,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
展昭没有说话,阳光照在他的红衣上,玄冠的璎珞上,光斑活跃的在衣衫跳动着,映照着他澄清眸中的一缕淡淡的惘然,他轻轻的抿着嘴,唇边有一缕淡淡的苦涩。十年中,他已经送走了太多的人,连彩云,白雪梅,杨刚……,他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但是这个人,也和他有着十年的同僚之情。
陆续有人来了,展昭忙站起来施礼,他们也热情的回应,并关切的问他左手怎么回事?为什么上着夹板,固定在胸前不能动弹?又是赶上了哪趟差事,遇到了哪个凶徒?他们的关心是那么的真诚,话语是那么的诚挚,态度是那么的恳切,这时候的老衙役们,没有把展昭当做上级,完全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小辈般关心。
“展大人,做事可别那样拼命。听说夫人也有喜了,展大人要做爹了,公事要顾,自家的家小也要顾啊。你是家里的大树啊。”
“展大人,胃疾最近有没有犯过?以前看你顶着胃的样子,我们也心痛得很。这个擒凶捕盗的差事,有时一盯就是一天,饭也顾不了吃。你的胃病,就是这样生生熬出来的。那时你进开封府时,脸圆圆的,现在可是瘦了,瘦了。自己的身体,也要当心啊。”
“展大人,要注意休息啊。开封府和殿前司两头忙,也要抽出点时间顾惜自己。否则到了老了,年轻时的累都会反扑过来。那时我们也是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一眨眼,眼也花了,头发也白了,才知道,身体要紧的。”
“展大人,以前受过的伤,现在阴天还痛不痛?小老儿这儿有个方子,是专治腰伤疼痛的,要炒热了药材裹在布袋里,敷在腰上。听说效果是极好的,小老儿特意给您抄了来,请夫人有空时按方抓药,帮您敷上?”
“展大人……。”
“展大人……。”
他们围着他,像长辈一样谆谆的叮嘱他。在他们眼中,展昭是运筹帷幄,办事精干,令宵小匪徒闻名丧胆的上级,但也是温厚的冲淡的谦谦君子,对待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衙役,他的态度总是温和的,谦虚的,恭敬的,从没有过半点官架子。这也是让他们敬服的原因。
展昭一一回应着,谦和客气的微笑着,也关心着他们的家事,问好他们的家人,问候他们的身体。他记得他们身体的病痛,谁有老寒腿,谁一到冬天就犯气喘,谁的心脏不好……,气氛温暖而和谐。谈论中,这些头发花白的老人似乎又恢复了青春,似乎又回到了和他共同作战的岁月。
“展大人本事好啊,那个荆无命,本事也算高强,但还斗不过展大人,展大人即使负了伤,还坚持在凌霄楼内把他给缉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