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十五年前,那时,他的前途一片光明,快刀老五的大弟子王正年轻,英俊,武功好,都说,快刀门的掌门位置迟早是他的,他也是这么认为。但是,这一切都在那个春夜嘎然划上了休止符,他的人生,现在想起来,是停在了那一刻。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他和师弟张禄一起去给师父的好朋友欧阳雷庆贺五十大寿。本来师父也要去的,可是那次不巧,师父生病了,所以他和张禄带着厚厚的寿礼到了洛阳,为欧阳先生祝寿。
欧阳雷是洛阳一名士绅,为人豪爽好客,和快刀老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兄,也是看着王正和张禄从少年起就投到快刀门下,今日看到他们都长成了风华正茂的青年,又欣逢他五十寿辰,欧阳雷很是兴奋。寿辰前夜,他特意设下酒菜,单独和两个晚辈畅饮。
酒喝多了,就管不住话头,他神秘的对两个子弟说:“阿正,阿禄,欧阳叔叔要给你们看一件宝物。这件宝物,可是洛阳城里都找不到的。”
看着欧阳雷故作高深的表情,王正张禄对望了一眼,不以为然的一笑。在他们的眼中,欧阳雷喝醉了,一个醉汉的话是不足信的。
他们满不在乎的淡薄神情给欧阳雷看见了,他放下筷子,认真的看着他们,道:“二位贤侄,不相信叔父的话吗?”
“不敢。”王正忙起身,恭敬道:“叔父说是有,就一定是有。”
他满意的点点头,王正为人机灵,很会说话,但张禄老实,不会掩饰自己心头所想,欧阳雷向他看去,却见他脸上还是不敢苟同的神色。
本来,年轻人的些许表情在胸中有丘壑的半百老人眼中,也算不得什么。按照欧阳雷往日的脾气,及时出言顶撞,也不过一笑。但这时,喝了点酒,不知为什么,张禄的表情在他眼里分外刺眼,他放下酒杯,语气中带了几分薄怒:“张禄,你不相信吗?”
张禄脾气倔强,再加上也喝了点酒,说话也不免有些冲:“欧阳叔父,你要我们相信,总得让我们见到宝物才行。”
欧阳雷听到他如此说,突然沉默下来。这样东西,在他们欧阳家一代代传下来,每个上辈人都说:“谨慎,谨慎,此物万万不可露眼。”今夜,酒醉后,他一时兴起,向两个小辈吐露了,此时方觉出言轻率,便沉吟不语。
张禄见欧阳雷不语,更觉他在吹嘘,便轻轻一笑。欧阳雷微微恼怒,抬起眼来,正与他略带几分轻蔑的眼神接触,不快道:“阿禄,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正忙打圆场道:“欧阳叔父,阿禄喝多了,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又斥张禄道:“还不快向欧阳叔父赔罪?”
“我又没说什么,陪什么罪?”张禄不满的嘟囔道:“倒是欧阳叔父说,有宝贝给我们看,怎么到现在还不拿出来?”
王正没有说话,低头吃菜,但是欧阳雷感到了他的沉默中表达了和张禄同样的意思,他们都认为他在说大话,这让欧阳雷的血液顿时冲到了脑中,让小辈看不起,他丢不起这个面子。
他拿出了一直珍藏在身边的钥匙,当着他们的面,开了柜子的门,从乌木柜子中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把翡翠如意,通体晶莹,毫无瑕疵,在灯光下发出熠熠光芒。
王正和张禄惊呆了,都合不上嘴。他们是平常人家的弟子,哪见过这样的宝物?像一汪绿水的盈盈欲滴,神秘幽邃的光芒,又如冰雪一般的纯净透亮。
当时,国朝市面上很少能看见翡翠,更遑论这样上好的货色,特别做工相当精美。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欧阳雷拈须笑道:“傻小子,见识到了什么是宝贝吧?”
“见识到了。”张禄惊讶得都说不出话来,王正还算镇静,问道:“欧阳叔父,这是叫做翡翠吧?”
“是,你小子还有些见识。”欧阳雷笑道:“告诉你们,这翡翠唯有宫廷中和几个达官贵人手中有。我这把如意用的翡翠,可是蒲甘国进贡来的,珍贵得不得了。”
他们惊叹着,观赏着,翡翠如意发出安静而璀璨的光芒,似乎照亮了深沉的夜色。但是欧阳雷并没允许他们观赏多久,很快就当着他们的面收好了它。
这让他们很扫兴,他们尚未明白,美丽的如意已经把他们心中恶的种子点燃了,随后,它会不断的肆虐的生长,直到长成一棵枝叶扭曲的阴暗的可怕的树,覆盖了心中的善,万劫不复。
这个夜晚,对于他们来说,分外难熬。张禄辗转反侧,看到王正也在黑夜中睁着眼睛,便问道:“师兄,那个翡翠如意还真好看,我自出娘胎,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还是蒲甘国进贡来的,你说,欧阳叔父手上怎么会有这个宝贝?”
他假装淡然道:“和你小子无关,睡你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