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风急，虽是新年，但因是天寒，大街上的人俱已回去，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顿晚饭，说笑着，谈论着，温暖的亲情能抵御入骨的寒冷。却有一个孤单的身影，从开封府后衙的门中悄悄地走出，那是沈晗。她独自拿着竹篮子和一个铁锅，到了开封府外面的空地上，又寻得一个僻静处，有堵矮墙，便在矮墙下蹲下，将竹篮子的一个个纸做的元宝和一串串纸钱，用火石点燃了，在锅中焚化。

火光映着她秀丽的脸，清澈的眼睛中有隐约浮出的，点点的泪光，边将纸元宝投入锅中，边小声道：“爹，娘，你们在天上好好的喔，你们放心吧，晗晗在开封府很好。大家对我都很好。”她抹了一把眼泪，仿佛看见爹娘慈爱的容颜，看到娘的杏子眼中浮起柔和的笑颜，看到他们三个人也坐在姑苏那花厅中的圆桌上，团团的围在一起吃年夜饭。必有一个紫铜火锅，那里面有鸡，有火腿，有蛋饺。她最爱吃蛋饺，爹和娘都把蛋饺堆在她的碗上，堆得高高的，小山一般。她娇声嚷着：“吃撑了，吃撑了！”然后倒在娘的怀中，让娘给揉肚子。爹在一旁笑着，清秀的容颜，含笑的目光中全是慈和。娘抱着她，对着爹说：“看我们这颗小糖豆，好黏人喔。”爹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爹娘让你黏一辈子，可好？”

这样温馨的快乐的时光，再也没有了，爹和娘，都到天上去了。沈晗终于，轻轻的轻轻的哭了起来：“爹，娘，你们在哪里？晗晗想你们，你们回来吧，回来吧，好不好？我们还是回到姑苏去。人家说了，我是开封府收留的孤女，开封府不是我的家，我想回去的。”她越哭越伤心，泪水，打湿了剩下的纸元宝。她又怕元宝湿了，点不燃，赶紧的拿出一叠锡箔，飞快的折着。又用背挡着风，害怕火熄灭了。

冷风刷刷的吹着她的背，她感到冷，但是执着的保持着姿势。她必须让爹娘顺利的拿到元宝，她的唇角又有隐约的笑意，那个世界，是不是也很美丽，却没有仇杀，没有怨恨。她仿佛看见爹娘拿到了元宝，乐滋滋的说：“晗晗长大了，孝顺我们来着。”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孝顺父母的只能是一些纸元宝。念至此，她又是悲不可抑的泪流满面。

忽然，风吹不到她背上了，后面像有一堵坚实的墙，为她挡住了所有的凛冽，寒冷，她没有回头，轻轻的唤了一声：“大哥。”

这个独自蹲在矮墙那边的豆绿色的孤单的身影，那个一直小声哭着呼唤爹娘的姑娘，那个远离开封府后衙温暖的灯火，把自己潜入在黑暗中的身影，刺痛了展昭的心。任是怎么样的对她，依旧有一片地方是无法弥补的，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他温柔的说：“小鱼儿，怎么不进府衙找个干净地方为沈伯父沈伯母烧纸钱呢？外面天气冷。”

“不进去了。”沈晗轻声道：“开封府不是我的家，爹娘进不去的。”

展昭心内大痛，缓缓将她揽入怀中，道：“开封府怎么不是你的家呢？大家都对你这么好，谁都疼爱你，连大人，都把你当做女儿一样看。”

“不是的，不是的。”她泪水纵横，伤心泣道：“以前我以为是，后来，后来我知道不是的。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大人有，公孙先生有，马大哥有，张龙赵虎他们有，大哥也有，就我没有，就我没有。”

说到“就我没有”，她伤心的扑入展昭怀中大哭起来，泪水打湿了展昭的衣衫，也打湿了展昭的心。展昭的眸中，也浮起湿润的雾光，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大哥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

炽热的泪水，涌出眼眶，抬起头，看到那双永远温暖的双眸，她似有一丝迷茫，轻轻的问道：“大哥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展昭柔和的微笑着，深邃的眸中浮起灿烂的笑意，深深的深深的颌首。素蓝的衣衫，在风中微微的摆动，这沉静而温煦的大哥，使她顿时心安。

倚在展昭的怀中，一股安定而踏实的情绪包围了她，同时，一丝困倦袭击了她，她感到眼皮渐渐的沉重，不觉的，便靠在展昭身上，沉沉的睡去。

长长的睫毛半垂着，脸上满是狼藉的泪痕，手上还拿着个纸元宝。展昭心内一阵酸楚，将她轻轻倚靠在墙边，随后，将剩下的纸元宝，一一放入锅中焚化。望着暖色火光，吞吐着银色的元宝，不一会儿，就成了焦黑的纸灰。他默默在心中说着：“沈伯父沈伯母放心，展昭，会照顾沈晗一辈子。”

沈晗睡了片刻，蓦地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看见展昭已将纸钱全部焚化，纸灰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在一旁，感激道：“大哥。”

展昭回首笑道：“小鱼儿，回去睡吧，外面仔细着凉。”

沈晗摇摇头，道：“不想睡了，也不想进去。”她指着身边的空地道：“大哥，咱们就坐在这里，好好的说说话。”

展昭坐在她身边，她又不说话了，展昭含笑看着她，深黑的眸子，似是天上的月光，和星星都掉在了里面，无言之中，俱是情感。沈晗亦微笑着，静默无声，半晌，才赧然道：“大哥，我今天又让你难做了。”

展昭宽厚的摇摇头，又从怀中掏出玉簪子递给她：“物归原主。”

她略有些羞涩的接过，插在发上，小嘴微微嘟起，道：“我也要有根步摇。”

展昭微笑着轻轻点头，她望着那清亮的双眸，道：“不要宝华楼的。”

“好。”

“要比她的好看。”

“好。”

“要大蝴蝶的。戴在发上，就像有一只蝴蝶在飞。”她把目光转向天上的一弯月亮，望着皎洁月色，还有月旁的冷冷寒星，悠然道：“最好是京城里买不到的，没有第二只蝴蝶和我一样，也不会出现在第二个姑娘的头发上。那是大哥给我的，独一无二的蝴蝶。”

展昭依旧温言道：“好。”

“又是好好好。”沈晗忍不住撅嘴道：“大哥，听明白了没有？”

“怎么不明白？”看到她又是熟悉的小任性的模样，展昭心中流过一丝欣慰的暖流，道：“要蝴蝶的，汴梁买不到的，别的姑娘也没有，就小鱼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