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包拯心中掠过一丝苦涩,他已是半百年纪,这些年的苦心劳思,亦常常有力不从心之感,这个年轻人在自己左右,自己不知不觉的,不仅对他信赖和依仗,更有一份,父子亲情。此时他提出挂冠而去,伴随沈晗远走崖州,包拯是心如刀割的。但,这是他最深最真的一份感情,包拯明白如果沈晗在流放崖州的过程中,真有不测,展昭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他是至情至性的人哪!包拯长叹一声,扶起展昭,神色慈和道:“展护卫,本府理解你,去吧。五年之后,本府依然在开封府等你!”
“大人!”展昭热泪盈眶,不能自已。这就是大人,让他敬爱尊重,无悔相随的大人。他是严厉的上级,又是慈爱的父辈,这些年,从江湖入公门,成长过程中,免不了意气用事,也时时受到大人的斥责和训诫。但,在那斥责和训诫的后面,是大人的一片拳拳之心。爱之深责之切,大人是殷殷期望他能够在公门中快速成长,由江湖中的使气任侠而转为维持律法的公正无私的执法之人。但,这并不等于大人无情。大人的刚直峭立中,饱含的是深深温煦。大人懂得他的感情,明白他的两难,今日,如大人出言挽留,一夜之间建立起来的决心也许会分崩离析,但,大人的双眸之中,都是理解,都是慈和,此时的大人,更像是父亲。展昭七岁丧父,椿庭之爱,未得沐浴,这些年来,视大人为父,此次一别,天涯海角,世事两茫茫,动如参和商,相见虽有期,但世间之事本是无常,展昭念此,痛彻心扉,看见大人眼角亦闪动着泪花。
无声处胜有声,片刻,包拯冷静下来,道:“展护卫,明日上朝,你便将此表文上奏皇上,本府,会一同禀明展护卫的苦心的。”
“是,大人。”
公孙策顺着长廊走进书房,进门,即觉气氛凝重,见到包拯书桌上的表文,他顾不得相询,边拿起细看,只觉字字惊心,直击肺腑。
看罢,他急问包拯:“大人,您已同意了展护卫的辞呈?”
包拯背过身去,默然颌首。公孙策又将目光转向展昭,他看到了展昭目光中的怆痛,有多少相询的话语再也无法说出口,只能化为一声长叹:“没想到开封府为这许多黎民百姓沉冤昭雪,到头来,却保不住一位小鱼儿姑娘。”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向包拯,道:“大人,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也许在这一个月中,事情会有转机。大人不是派三班衙役轮流在张府值勤?这张荣祖是纨绔子弟,且会受得了日日在床上躺着,受那种闷气?”
“他是不愿。”包拯转过身来道:“但,张贵妃由不得他不愿,他再怎么熬,也得熬到展护卫陪着小鱼儿姑娘远赴崖州。”
“展护卫是大人的左膀右臂,展护卫辞官,正中了张贵妃的下怀。大人,展护卫衔恩抚躬,忠义奋发,对大人更是赤胆忠心。天下,哪有第二个如此武功高强且是赤子之心之人来护卫大人?大人,展护卫这表文呈上,辞官便定,要三思啊!”公孙策焦急道。
“本府已准展护卫辞呈,心意已决,勿再多言。”包拯决然道,又黯然叹息:“此刻本府心绪纷乱,你们先退下吧,让本府一个人静静的待一会儿。”
他们默然告退,向外走去。雨声潺潺,秋声飒飒,一夜之间,秋便老了。虽是白天,但光线黯淡,颇为凄然,此时走廊的尽头,四大校尉急急而来,一见展昭,便将他围住。张龙性子最为直爽,急道:“展大人,昨夜您一夜未睡,赵虎说你在写着什么,我们兄弟四个一核计,就想来问问您,到底是什么,让您如此难过?想到小鱼儿要去崖州那人都见不到的地方,我们就更是担心了,展大人,您不会是……。”
展昭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便轻轻咬住下嘴唇,点了点头。
见到展昭确认,他们惊顾失色。和展昭共事十年,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十年前,展昭初入开封府,说实话,他们是挺不服气。这样一个青涩的年轻人,面如冠玉,温文尔雅,有多大的本事,能做他们的上司?不是开封府纪律森严,他们早就不服展昭的管指东打西,南辕北辙了。虽然表面服帖,但还是不时流露出一丝不忿。展昭是了解他们的想法的,但是展昭从没用官威来压着他们,事无巨细都身先士卒的踏实认真和对待他们温暖如春风的尊重一点点使他们放下不服和戒备,渐渐认可和服从他。
展昭初露功夫是在缉捕徐县令的时刻。王朝马汉面对徐县令的众多衙役,眼看不敌,展昭赶到,三拳两脚快如疾风的便把对方放倒,又施展轻功,追上逃遁的的徐县令将他逮捕。此时,王朝马汉才心服口服,南侠展昭,不是浪得虚名。
十年中,展昭的人格魅力越发让他们折服。他是壮怀激烈的奇男子,又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身居高位却无半点架子,心思缜密智勇双全,尽可能的情况下,将危险留给自己安全留给他们,这样一位好上级好兄弟,他们怎么舍得他离开?
不由自主的,齐齐跪了下来。男儿轻易不落泪,但此刻,眼中皆滚动着不舍而激动的泪花,展昭的眸中,亦是感伤的泪光,他将他们一一扶起,道:“好兄弟,等我五年。五年后,展昭一定再回开封,再与众位兄弟一起,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清晨的光,疏疏的透入牢房,沈晗看着光影在青壁上转动,还是模模糊糊的,尚未完全清醒,一个天青色的身影就急急的走了进来,是明澄。他刚从父亲那里得知沈晗被判五年流放崖州的消息,就急匆匆的赶到了大理寺牢房。
一见沈晗,他就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让你不认不认,你怎么就挺不住了?展昭为你操了多少心,你这样做,让他白白的灰心是不是?看你平时还是蛮聪明的,原来是个糊涂人!”
牢房里暗无天日,没有阳光,只有一丝丝稍稍明亮的光线,照在明澄那俊美的脸上,沈晗怔怔的看着他,给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方稍稍明白过来,睁大了杏子眼,想要反驳,但终于,化为温软的微笑:“随便你说吧,不想和你争了。昨夜,我想了很多事,也想到你,小王爷,你是个好人,我们却一直没有好好说过话。我想来想去,对你的态度一直不是很好,其实你对我真的蛮好的,我们一起在金明寺玩的时候,吃了你多少东西,原想着回请你一次的,现在是不能了。我们要很长时候见不到面了,这一次,好好说话行不行?”
看着那甜美的笑容,明澄的心顿时软了,化为春水一片,满是温柔。他叹口气道:“你都救过我的命,算我的救命恩人。我呢,展昭就托我一件事,也被我办砸了,害得你被人刺伤,还落到了水里。小鱼儿,我还真是对不住你。”
“没有啦,都到梅家镇了,你也不容易,熬得那么辛苦。你是习惯享福的人,小鱼儿明白的。”沈晗柔和的说。
明澄在她身边坐下,关切的看着她,愤愤道:“贾昌朝这个奸贼,身为丞相,却和张贵妃的养母贾婆婆认了亲,也算是个读书人出身,却这般无风骨。这一次,定是张贵妃授意他,定要构陷与你,致你于绝境。”
沈晗淡淡笑了笑:“算了,不去想了。这些坏人,说了只觉得脏得很,大哥说得对,有些王公贵族比平民百姓更不像个人。“她半垂明眸,幽然道:”来到汴梁,给大哥添了不少麻烦。本来想着,好好的把自己的身上的缺点都改掉,再也不让大哥操心,做个乖巧的好姑娘,现在不能啦。“她终于忍不住的泪光盈盈:“想到要离开大哥,我心里还是难过得不得了。”
明澄心里又酸又痛,自己喜爱的姑娘当着他的面坦陈最不舍得的是展昭,虽事实如此,但她亲口所说,任是他心胸宽广,也免不了有一丝酸苦,他苦涩笑道:“小鱼儿,你眼里心里,果然只有一个展昭,再没有旁人了是不是?”
沈晗再纯朴,再不通人情世故,也听出了他话中的酸意。但她心中是光风霁月,从不往男女之情上想,从来都当明澄是好朋友,此时见他不快,也觉歉疚,想他特意来看望自己,自己却只顾诉说对大哥的难舍之情,对于他的离别之情,只字未提,难怪他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