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初上,仁宗信步走至静硕阁。张瑶正在月下拈香而祝,边上有精致的细瓷盛着的新鲜的果子碟,她微微闭着眼,模样颇虔诚,美丽的容颜在月光下,秀丽异常。她似颇为专心,对于仁宗的脚步都没听见。
仁宗在旁等待了一会儿,此时的张瑶,减了三分平时的精明,眉目之间,几分轻愁,轻轻笼着她,好似月下无瑕的花朵,开在清露之中,冰肌玉骨绰约如仙,这一段妩媚风流平时倒是没见过,他静静的站在一旁,爱怜犹胜,仿佛她又是多年前初入宫的小姑娘,穿着红衫子,楚楚可怜,但是神色之中又有三分倔强。当年在杨太后宫中见到她时,他立刻就被这小姑娘那股柔美中带着冷傲的神色吸引了。她和其余的宫人都不一样,她们费尽心思的讨好他,但是她,她永远是他这一生想要追求的梦,这个明亮而又勇敢的女子,对于她想要的,她会用尽一些办法不屈不饶的追求,这正是温和的仁宗所欣赏的,但亦是所缺乏的性格,所以他分外的珍惜这个女子。
张瑶今日穿着白色的罗衣,袖边衣襟皆是精致的苏绣,束着一条银色的腰带,长发挽成堕马髻,只是一枝珊瑚簪子,清凉无汗淡雅宜人,似一树梨花雪压枝。默默祈祷了好一会儿,她才惘然的回首,正接上仁宗含笑的目光,她微微浮起一个略带着忧伤的微笑,望着这个头戴儒生巾,身穿月白色家常儒服的清秀的中年男子,敛衽而拜。
“今日是什么重要的日子,瑶瑶在月下为谁祈祷?”他含笑相问,走过去拢住她线条美好的削肩。
她眸中闪过微微的讶异,似不能置信的相问:“今天是什么日子,皇上忘了?”
仁宗略有些抱歉的摇首:“朕今日国事繁忙,这些琐事倒是不记得了。”
她明媚的双眼久久的看着她,随后泛起一丝苦笑:“皇上,今日是庞姐姐的芳诞,她已经故去两年了。以往她的芳诞之日,皇上都要亲自为她张罗,臣妾还记得,那繁华的盛景。她身穿大红的礼服,头戴花冠,神采飞扬的接受着大家的恭贺。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的快乐,周南阁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乐声悠扬,随后,还会在阁前的空地上放烟花。”她微笑着,如回忆美梦一般的悠悠道:“那些烟花多美啊,在空中绽放,真的像是一朵一朵的花盛开了,无数朵花,无数个梦,那一刻,臣妾以为庞姐姐会永远这么快乐,这么和皇上白头到老,恩爱永远。”
“今天是春雁的生日。朕,倒是忘了。”仁宗感伤的喟叹。他本是心肠柔软之人,庞春雁虽说后来玩弄心计,和其父太师庞吉沆瀣一气,试图偷换龙种,偷天换日,犯下了欺君大罪,最后在冷宫中了此一生。但总是他爱过的女人,进宫十年,事奉他也很尽心。夜深人静之时,他也会想起她的舞姿,她的笑容,她温柔的话语。她逝世在年华正盛时,可以说,是在绝望中死去的。
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眼,冷宫中的宫人,命运便如秋风中被扫的落叶,任你生前是多么的权势熏天,炙手可热,如牡丹一般的富贵逼人,如果失去了君王的宠爱,下场都是凄凉如黯淡的秋灯。庞春雁的死,只是内监事后来向他汇报。等到他赶去时,已是一领草席覆盖了,他不忍见她最后一眼,不忍见春花一般娇艳的她惨淡黯然的身后。
冷宫里去世的宫人,已被剥去了生前的封号,不能入皇陵。庞家,又已衰落,嫁出去的女儿,亦不能入祖坟。最后,曹后做主,将她火化,骨灰供于大相国寺。这么一个要强的聪明美丽的女人,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堪叹。
张瑶凄然道:“庞姐姐生前,深得皇上宠爱,如今皇上大概都忘了她吧。瑶瑶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现在皇上和瑶瑶日日说恩爱,等到瑶瑶哪天不在了,”她举目望向华美的静硕阁,轻声道:“这里的一切都将蒙尘,化灰。瑶瑶的古筝,画,衣服,都将和瑶瑶一样,被人遗忘,被人抛弃。”
“瑶瑶,说这些干嘛?”仁宗感伤的叹道:“你和她不一样,她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谁都救不了她。”
“可是,我们都是苦命的人,都没有子嗣。我的两位公主,已被上天召去。庞姐姐曾经怀孕,也不慎流产。皇上,她也是一念之差,才行差踏错。如果皇上能够体谅她,也会原谅她的。她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张瑶萧瑟的说。
“但是她偷龙转凤,试图让江山易主,即使朕能原谅她,满朝的文武岂可答应?她是——自寻死路。”仁宗坐下,眉头紧皱道。
“又是包拯!”张瑶切齿道:“一个包拯,一个展昭,就是庞姐姐和臣妾命中的魔星!皇上,包拯总是自命清正,他毕竟是个外臣,但是皇上的家务事他样样都要管。庞姐姐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妻子,轮不到他手持尚方宝剑,摆出清正廉明的样子,用皇家赐予的法器,来惩治皇家的人。皇上,臣妾常常去探望庞姐姐,你不知道庞姐姐有多可怜,她做了很多个布娃娃,每个娃娃都取了名字,她后来精神有些失常,时常把这些娃娃当做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