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楼下,沈晗的笑容就隐去了,白玉堂见她这般模样,也觉得心痛。他和沈晗一见如故,一直把她当作妹妹般疼爱。此时见她双目中泛起泪光,知道她心里难受,也不知说什么好,什么话都是多余的,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道:“小鱼儿,白五哥借个肩膀给你,想哭就哭吧。”
沈晗刚开始想撑着,但是怎么也熬不住,靠着白玉堂的肩,眼泪倾盆而出,短短的时间,白玉堂的肩上被湿了大片。
白玉堂给她哭得眼睛也微湿,这里离展昭的房间还近,白玉堂见沈晗压抑的泪水,默不作声的哭泣,心里酸痛,拉着她越过厅堂,来到前面的厨房,晨曦慢慢透到厨房,有浅浅的光亮,白玉堂柔声道:“哭吧,小鱼儿,现在声音再大,展昭也听不见。”
沈晗抬起双目,轻声问道:“白五哥,大哥还有多久日子?”
白玉堂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呆了一呆,低首片刻,随后,咬了咬唇,直视她的眸子,道:“一个月不到。”
沈晗如遭雷击,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任是她多有心理准备,还是受不了这个打击,白玉堂见她这样,有些慌了,按着她的肩膀,道:“小鱼儿,你不能这样。现在展昭都靠你,你这样子,他,他不是走得更快?他现在精神好多了,再加上王大国手的药,说不定有奇迹发生的。王大国手说了,也许,也许会比一个月长得多。”
“大哥武功高强,足智多谋,怎么会喝下毒酒?”沈晗恍若未听见白玉堂的话,喃喃说道,随后急剧的抬头,问道:“白五哥,怎么会?怎么会中毒的?”
白玉堂沉默,看着沈晗焦灼的眼神,他还是说了:“春妮在襄阳王手里,为了春妮,展昭自愿喝下毒酒,一命换一命。”
“我恨孟春妮!”沈晗猛的往外面冲,白玉堂一把拉住她,急道:“你干什么?”
“我去孟春妮那里,我去问她,为什么要用我大哥的命换她,为什么?我大哥欠她什么?要这样受她的累?”她发狂似的往外冲,白玉堂都险些拉不住她。
沈晗的性情,一向是随和温软的,从来不会恨谁。即使范阳派杀手杀了父母,因为她不在现场,再加上范阳最终伏法,所以也没对范阳恨之入骨。孟春妮当年让展昭受尽委屈,开封府上下是颇有微词的,到了马大嫂嘴里,又加了些佐料,所以沈晗对孟春妮的感觉本来就很不好,今天展昭是为孟春妮喝下的毒酒,沈晗惊怒悲痛,所以做出这样失去理智的动作。
“小鱼儿,你疯了!你找到孟春妮又怎么样?你杀了她不成?”白玉堂沉声喝道。
“我——我——,”沈晗歇斯底里的哭道:“我去问她,四年前她为什么刺我大哥一剑,今天又为什么让我大哥的命换她的命?她的命就那么金贵?”
“那你先杀了白五哥吧。”白玉堂紧皱双眉道:“当年,是白五哥混账,误会展昭忘恩负义。而且,展昭中毒之后,把唯一的解药让给白五哥。小鱼儿,展昭就是这样的人,孟师父对他恩重如山,这份恩情,他是一定要报的!”
沈晗颓然的坐下,这就是展昭,白玉堂了解,她也了解,永远有比把生命看得更高更重的仁义。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随后,埋在自己的臂弯中,痛哭不已。白玉堂实在不知怎么安慰她,半晌,叹道:“小鱼儿,你先垮了,猫儿怎么办?他是南侠,一生行侠仗义,虽在公门,侠义之心未曾淡却半点。从不负人,受尽委屈,却是胸怀广阔。他自认最对不起的就是你,看你这样子,他心里会是如何的难受?我见了都难过,展昭心中一定心如刀割,你想,他这个身体,受得起吗?”
沈晗哭到崩溃,听见白玉堂这么说,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落,白玉堂心高气傲,却是至情至性之人,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服气展昭,多次挑衅,展昭都是能让就让,但一旦展昭有难,他立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和展昭惺惺相惜,展昭的性格他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沈晗的一派自然率真也是他很欣赏的。而且沈晗年纪比他小上好几岁,所以他对沈晗就如兄长对妹妹,沈晗被诬陷入狱,他大为不平潜入皇宫威胁张贵妃方使她罢手,整件案子才有转机。现在见沈晗如此难过,他心里也感凄恻,但还是把道理一一给沈晗讲了。
“小鱼儿,不哭了,再过些时间,展昭要醒了,快去照顾他吧。”白玉堂绞了一把热手巾给沈晗,叹道:“展昭这些年不容易,把自己的身体,热血都奉献给家国天下了,好在,你给了他一个家,小鱼儿,好好的和他相守吧。”
沈晗捂住眼睛,重重的点头,只是哭,不说话。过了很久很久,她把手巾移开,重重的叹口气,随后,平静下来。白玉堂道:“小鱼儿,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吧。在展昭面前,可不能再哭了。”
九
展昭醒过来时,已经是巳时了。他缓缓的睁开双眸,看见沈晗正托腮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呆呆的,全不似半夜自己发病时她的镇静轻松。就在这短暂的一刻,沈晗的失落,悲伤,还是一览无余的进入了他的眸底。展昭心内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即柔声唤道:“晗晗。”
她立刻转首,换上了甜甜的笑容,坐在展昭床边,笑道:“大哥,醒了?我给你拿早食去,白五哥买了包子,我熬了粥,给你拿上来。”
“不急。”展昭微笑道:“今天蛮暖和的,我们到楼下那个小园子里晒晒太阳。”
“好啊,院子里的桃花开得可好,紫茉莉也都开了,还有杏花,玉兰,香樟,花开得一片锦绣,别提多好看了。待会儿,我让王伯把楼下的软榻拿到园子里,大哥好好躺着晒晒太阳,阳光的味道好香。马大嫂昨日买了许多樱桃在厨房,我去洗出来。”她欢快地说着,又在衣箱里取出一件全新的素蓝袍衫,服侍展昭穿上。又取出一双新鞋,道:“大哥,晗晗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脚?”
“晗晗做的,当然合脚。”看她今日里换了一件樱红的衫子,头发也梳了个新式样,鬓边插着几朵鲜艳的绢花,娇俏可人,只是眼皮微肿,眼下有两抹深深的青色,显然是晚上没睡好,展昭握握她的手,歉意道:“晗晗,展昭让你受累了。”
“大哥说什么呢?”她微微撅嘴,薄嗔道:“我是大哥的娘子啊。伺候大哥是我的本分,何况,大哥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家。”
“晗晗,今日大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展昭温润笑道,沉静的双眸中闪动着点点光华,也不用沈晗搀扶,自己站了起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一听展昭精神好很多,沈晗的眼睛立刻亮了,璀璨的笑容浮动在眉梢眼间,快乐得像个小鹿一样,兴奋得双颊都红了,看来白五哥没说错,奇迹是会发生的,正在发生是不是?她喜道:“大哥,我先去把粥和包子端上来,好不好?不不不,我还是先端洗脸水去,大哥最爱干净了。”
展昭微笑着轻轻颌首,她乐得蹬蹬蹬跑下楼,像只轻盈的燕子一样。展昭向窗外看去,还能看见她欢乐的背影。他轻轻的叹口气,见到沈晗,确实感觉好了很多,更多的是毅力,他一定要撑下去,至少,至少要把这丫头说通,说服,让她,好好的活着。
沈晗片刻时间就把热水端上来,服侍展昭洁面过后,又为他细细梳理头发。这是沈晗第一次做这些近身之事,又是甜蜜又是羞涩,她挑了一根蓝色的发带,为展昭束发,上午明亮的阳光中,展昭的脸色确实不那样苍白了。沈晗是从心底里真正开出花来,她笑道:“大哥,阳光这么好,待会儿晗晗帮你洗发好不好?”
“好啊。”只要这丫头想干的事,展昭都说好,好好的宠她,顺着她吧。
园子里的花果然开得繁茂,桃花如霞,樱花如云,展昭躺在软榻上,沈晗为他解开发,让他仰靠在手巾上,用温水浸湿了,又用皂角轻轻的揉搓,阳光泼洒在他们身上,亲吻在他们发间,好是惬意,暖和。展昭感到微微沉醉,又回到小时候娘的身边。娘也是这般细心,这般温柔。
“大哥,舒不舒服?”纤细的双手为他梳理着黑发,柔和的笑语轻声相问,樱红的衫子带着温软的香气在他眼间鼻际,轻轻飘浮,时光好比花儿一样,淡淡的芬芳,是人间最真的幸福。
“舒服。”清亮的声音依旧是往日一样宁静,还含着几分柔情。
“大哥好了,也帮晗晗洗发。”笑语温柔,银铃一般的清脆。
“一定。”展昭心中泛起淡淡的惘然,又有些涩然的开口道:“晗晗,如果……。”
“如果大哥好了,就去开封府衙没日没夜的当差,不能给晗晗洗发了,对不对?”她明显在回避什么,不愿意谈下去。展昭只能笑笑,终止这个话题。
“大哥,你这会儿好乖。”沈晗用小梳子为他梳理着头发,轻柔道:“现在的大哥,是属于晗晗的。大哥,这段时光,咱们好好的享受,好不好?等你好了,你又得忙这忙那,那时,你又是展大人了,不是晗晗的了。”
她一直在说“如果好了”,她一定是坚信自己能好的。这样子,怎么和她谈?也不忍和她谈。展昭微微叹了口气,沈晗敏感的觉得了,她走过来,蹲在展昭身边,俯下身,将头靠在展昭胸前,轻轻的轻轻的说:“大哥,你一定会好的,对不对?”
展昭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下一下的抚摸她的长发。时光是如此的安怡温煦,空气里都带着芳香,珍惜吧,不想往后,不想未来,只是怜取眼前人。沈晗听着那沉稳的心跳,自己对自己说:“大哥一定会好的,哪一次艰难险阻,大哥不是都过来了?”
展昭的眼角微微润湿,她是如此深信,定是不知底细,不说了,不说了,让她快乐一点吧。片刻的伤感后,沈晗笑道:“我忘了,樱桃洗出来了,我去拿。”
樱桃的味道甘甜芳香,吃完后,展昭见沈晗一个早晨忙这忙那,没有停过,心痛道:“晗晗,休息一会儿。”他张开怀抱:“来,靠在大哥身上睡一会儿。”
沈晗有些犹豫,展昭笑道:“可没有比这更舒服的床了。”
她也确实是累了,身体累,心也累,靠在展昭的怀中,一会儿就睡着了,睡颜依旧像个孩子,就像去杭州取证那会儿,睡在破祠堂中,也是这孩子样的睡容。她的嘴角轻弯,就像在做一个甜梦。展昭轻轻揽着她,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那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春天这样的美丽和暖,不觉,展昭也睡去了。看门的王伯悄悄的走进来,却见到相拥而眠的一双人,静静的等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咳了几声。沈晗立刻被惊醒了,展昭也醒了,看到王伯,都不自禁的微微脸红。王伯忙道:“展大人,小鱼儿姑娘,是王伯打扰了。但是有人找展大人,说是千里迢迢从凌水赶来的。王伯只能通报。”
凌水?展昭微一沉吟,马上想到谁,道:“快请进。”
是白如梦和小红,还带着白如梦的女儿兰兰。她们怯生生的走到了园子里,展昭的府邸面积并不大,只是三进,但是处处都透着雅致和温馨。
六年未见,依旧是丰神俊朗,温润中带着英气的展昭,剑眉星目,未有半点改变。只是,还是能明显的看出展昭的病容。白如梦小红激动之余,倒是有几分不安,看得出,展昭的身体并不好,今天来见,是否打扰了?
“如梦姑娘,小红姑娘。”依旧是温煦亲切的笑容,清亮平和的声音,旁边站着一个樱红衫子的秀丽女子,虽然年轻,但是头发已梳成妇人髻,望着她们浅浅笑着。展昭介绍道:“这是拙荆。”又对沈晗说:“晗晗,去泡两杯茶,再去拿点吃食给兰兰。”
“不用不用。”白如梦和小红同时说:“我们就来看看展大人,马上就走的。”
“六年未见,两位多坐一会儿。”展昭略略欠身道:“请恕展某身体有恙,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