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大人躺着躺着。”她们忙说,此时,王伯端来了椅子,沈晗泡了茶出来,又拿出一盆子蜜饯水果给兰兰,随后安安静静的坐在展昭身边,柔情的目光一直未离展昭左右,看得出,这是对极其恩爱的夫妻。
“兰兰都这么大了。”展昭笑道:“那时候,才那么高。现在都到如梦姑娘的肩头了。”
“当年还不是为了她,让展大人受了如此冤屈?这么多年,每次想起来,我的心中都不好过,总是我做了昧心事。”白如梦叹道,用袖子拭着眼睛道。
“哪里。不是如梦姑娘救了展某,今日里展某还不知在哪里?”展昭温和的笑道,又对小红道:“展某的一双眼睛,也多亏小红姑娘,才得复明。”
他只记得她们的好,她们当年如何设的局,害他含冤莫辩,差点上了虎头铡,又双目失明,险些暴尸荒野,他是只字未提。看着他依旧明亮的笑容,白如梦和小红是羞愧难当,也有着深深的感动,他的心中,到底有多少无私的爱,又是多么深邃如海的胸怀,才让他能够有这样的包容的心胸?这样坦白的胸襟?这样善良的心灵?
“这几年,在凌水过得还好吗?”展昭看她们的衣衫素朴,不禁诚挚相问。眼前的白如梦,酷似着当年的月娘,也有着秀丽的眉眼,但现在,明显的有了风霜之色,黯淡了几分。小红,亦是清瘦,眉梢眼角,都有细细的皱纹,看来这几年的状况,并不太如意。
白如梦勉强笑道:“小红嫁了人,后来夫婿亡故了,便和如梦一起经营个小点心铺,再卖点茶,小本经营,在凌水也做不下去,便又回到了汴梁。惦记着展大人,便想去看望您,寻到了开封府,公孙先生念着我们千里迢迢的不容易,告诉了我们您新家的地址。展大人,好人有好报,夫人这么好看,又这样贤惠,我们替您高兴。”
提到沈晗,展昭便将目光转向她,温煦的微笑一下,沈晗很自然的将展昭扶得稍微高一点,又将软枕垫得妥帖一点。这个动作立刻让白如梦和小红意识到展昭病得不轻,她们眉间立显忧色,小红问道:“展大人,身子不舒服?”
“无碍。”展昭淡淡笑道,沈晗也是微微笑着,两人之间是如此和谐,春风淡淡的吹着,花儿静静的开着,在兰兰童稚的眼睛里,展昭和沈晗就像在画里一样。她还记得小时候,这个英俊的青年是如何闯进惜春院的房间,先是怒气冲冲的要抱自己走,母亲一路相随,又哭又喊的求他,可是他后来又为了救自己,眼睛被毒粉所伤。她不太明白里面的曲折,但是在破庙里,他双目失明剧痛,却还安慰她们的情形,是印象深刻的。母亲一直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个最好的人,名字叫展昭。
展昭的形象她有些淡忘了,今日里见到,却是这么一个英俊温润的人物,眉眼间有勃勃英气,也带着异乎寻常的苍白,靠在软榻上,一直和蔼的与她们说话。他是展大人,却是那么的可亲,他身边的大姐姐又是那样的好看,樱红的衫子像朵花一样。兰兰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两个人。
“展大人,知道您新婚,我们也没备什么礼物,绣了一床被单,粗里粗糙的,还真是拿不出手,您和夫人别嫌弃。”白如梦捧出一个布包,轻声说道。
“不行不行,”展昭立刻道:“你们也不容易,汴梁生活,什么都贵,我怎能受你们的礼?”
“展大人,我们没花钱,是我和如梦姐一针针一线线绣出来的,一点点菲薄的心意而已。您要是不嫌弃,一定得收下。”小红诚恳的说,又推着兰兰,使了个眼色。兰兰跑过去,放在沈晗的手里。沈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展昭。展昭见她们说得如此诚恳,便微微点了点头,又向沈晗使了个眼色。
沈晗知道展昭的意思,道了谢,到二楼的房间,柜子里取了一小包银两,又小跑着过来。她们正要告辞,沈晗赶忙将银两放于白如梦手中,她怎么也不收,连声道:“展大人,展夫人,这怎么使得?”
“收下吧。”沈晗柔柔道:“大哥这几天身体……”,她微微停顿,又笑道:“也不能帮什么忙,汴梁这个地方物价比外地贵多了,两位姐姐又带着孩子,安顿下来不容易。”
展昭亦欠起身来,道:“内子说得对,如梦姑娘,小红姑娘,切莫推辞。”
白如梦和小红只能收下,连声致谢,展昭又道:“晗晗,送送两位。”
“留步,展夫人,照顾展大人要紧。”白如梦和小红忙道。
展昭笑笑,沈晗亦柔和笑道:“两位姐姐,我送送你们。”
穿过客厅,转个弯,到了门前的那条绿意茵茵的小径,白如梦和小红再三的让沈晗留步,白如梦毕竟饱经沧桑,看出展昭病得不轻,安慰沈晗道:“展夫人别急,当年展大人眼睛受了毒伤,又被人刺伤掉入河中,这样的危机,都尚且被展大人闯了过来,可见老天爷是保佑善人的。我和小红到相国寺去为展大人祈福,相国寺的香最灵了。”
沈晗点点头,眼睛立刻微微红了,抚着兰兰的手,道:“谢谢,谢谢。”
说了回话,展昭甚感疲累,微微阖着双眼,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沈晗进房取了条薄毯,盖在他身上,自己坐在旁边,剥着新鲜的豆荚,碧绿的豆子,一颗颗圆滚滚的,甚是可爱,闻着新鲜的豆香味道,花儿幽淡的清香袅袅的传来,时光如此静好,沈晗想,一生一世就这样,多好。她时不时的看看展昭,见那英挺的面容睡得甚是安详,她也心定不少,便在旁做着小小的琐事,静静的不发出声音。
展府其实没断过人,但是他们都不打扰这一对年轻人,王大国手亲自送药来,又吩咐跟来的小内侍把药煎好了,才慢慢踱到园中,向沈晗轻轻招招手。
沈晗见到大国手来了,甚是惊喜,她一向视大国手为娘家人,便轻手轻脚的走到大国手身边,亲热唤道:“爷爷。”
“小晗,药我送来了,今日的药让手下的人煎好了,你就让展大人喝,别凉了。以后几天的我放在厨房的小方桌上了,每日一帖,都用纸包分开了,每次煎药前,先要浸泡两柱香的时间,这样药性才能渗透。爷爷关照的话,小晗记住了吗?”大国手慈祥的说。
“记住了记住了。”沈晗使劲的点头,又满怀着希望,望着大国手:“爷爷,是不是吃了药,大哥的病就好了。”
“唔,唔。”大国手回避着她的目光,含糊道。
她却把这当做肯定的信号,眼睛笑得亮亮的:“爷爷的医术最神了,大哥吃了爷爷的药,一定就好了。”
“爷爷走了。”看着她陡然闪亮的双目,大国手实在不忍再待,往前挥挥手道:“赶快把药端过去给展大人喝吧。”
她仔细的端着药,来到园子中,药香微苦,在她看来,是世上最最重要的东西,俯身在展昭耳边轻唤:“大哥,吃药了。”
展昭轻轻睁开眼睛,看见沈晗神色无比虔诚的端着药碗,杏子眼笑得弯弯的,甜甜道:“大哥,爷爷来了,爷爷说,这药效很好的。”
展昭宁静一笑,唇角微扬,温和道:“好啊,大哥来喝。”
她慢慢的一勺一勺喂展昭,每一勺,都伴着专注的目光,仿佛看到展昭已经康复,又是神采奕奕的佩起巨阙,一身红衣,剑光如虹,扬剑出鞘,谁与争锋。想着想着,她的唇角深深上弯,扬起一个甜蜜无比的笑容。
“晗晗,”看她那开心的样子,展昭艰涩的开口:“大国手的药是很好,但,但有时不一定对症。”
“对症的,对症的,”她睁大眼睛,连声说:“大哥,你不了解,爷爷和我们家是世交,我爹以前一直说,大国手在当朝是数一数二的名医,很难有人超越。你别看他一直在御医院,可是他遍览古籍,精通杂家,爹说了,什么疑难杂症他都能治好。”
她始终不愿正视,展昭又不忍挑明自己中的是毒伤,世上几乎没有解药。看她眼中燃起的光亮,又怎么忍心说穿?只能勉强一笑,道“晗晗,人生在世,就是由每个快乐的片段组成。不一定……。其实,大哥活得很精彩了,能和晗晗在这段时光相守,更是心满意足。晗晗,是个坚强的姑娘,只要心里装着大哥,就好像大哥就一直陪着你,对不对?”
“嗯,”她认真的喂着药,笑道:“我要和大哥一起白头到老,还要,有小小猫,小小鱼。一个小小猫,一个小小鱼。就像常州大哥大嫂,也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真好。”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面对现实,展昭也不忍说下去,叹了一声,低下头去。沈晗听他叹息,把药碗搁在边上,轻轻伏在他颌下,双目微湿,用最温柔最温柔语气道:“大哥,会好的,会好的,对不对?”
展昭还能说什么呢?眸中闪过深深的痛楚,轻轻揽住她,微微点了点头,道:“大哥,努力的好起来。”
风儿吹啊吹,鸟儿的翅膀在天空无声的掠过,他们的心中,被巨大的温情的伤感笼罩。展昭终于明白了当年裴慕文对石玉奴的感情。当年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少庄主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做出如此迷失本性之事,他还清楚的记得裴慕文唇边那一丝微微嘲讽和了然的微笑,相问他道:“你展昭也是血肉之躯,难道你是无情之徒,无义之辈?若果真如此,展昭也就不是展昭了。”
是,展昭终究是展昭,展昭还是和裴慕文不一样。高于生命和感情的,还有仁义,道德,责任,担当。曾经以为把这一生许了天下,那是大爱无情,大爱无疆。但是还有一个姑娘牵痛了他的心脏,还是有一个姑娘让他不舍,还是有一个姑娘,让他明白世间情为何物让人生死相许?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这一生,从没有虚言假语,但是为了这个姑娘,他还是许下虚幻的诺言,就让这姑娘的唇边的微笑留得久一些吧。他把什么都给了天下,给了苍生,余下的,他都要给这姑娘。朝朝暮暮的相守,不离不弃的相伴,给她,今生最美好的回忆吧。
沈晗听到展昭的承诺,惊喜的抬起双眸,眼中泛动着春日一般明媚的光芒:“大哥说好起来,就会好起来的。大哥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她用双手去捂展昭微凉的手,甜甜道:“我给大哥捂捂,大哥,喝了药,手捂暖了,再好好睡一觉,精神就会好很多。”展昭微微一笑,将双目中的痛楚悄悄隐去,眼中满是温暖的光亮,就像阳光流泻在双眸之中。任她一双纤手,把他的手合拢。她要传递给他的,是她能够付出的所有温暖,他明白。
“让白五哥来。”一个银白色的身影悄然的来到他们身边,白玉堂一双俊俏的眼睛中流动着酽酽笑意:“小鱼儿,白五哥给你们猫儿送礼来了。这份礼物,才会让你们家猫儿精神好起来,快去厨房做两个好菜,白五哥待会儿送了礼,可要好好的补补。”
“嗯。”沈晗欢快的跳起来,笑道:“小鱼儿这就去给白五哥做菜,再让王伯给白五哥打一壶好酒,好不好?”
“好好。”一听有酒,白玉堂更来劲了,他将展昭扶起,双手抵住展昭的背心,对沈晗笑道:“还不快去?”
每一次真气的输入,都会让展昭精神好很多,白玉堂要折损不小的功力,结束后总是满头大汗,衣衫都要透湿,展昭歉意道:“泽琰,展昭害你受累了。”
“臭猫,利息都给你记着,好了好好还白爷。”白玉堂故意潇洒的挥挥手,道:“要还,还要还你们家那条鱼的,看过汴梁哪个新娘子有她这么辛苦吗?整天就是围着你转,一颗心都在你身上。”白玉堂停顿了一下,缓缓的说:“这姑娘,真让人心疼。”
远远的,沈晗端着菜过来了,白玉堂笑道:“小鱼儿的速度够快的。”
“嗯。”她看到展昭脸上有了血色,心中感激,越发卖力的讨好白玉堂:“白五哥,我炒了新鲜的蚕豆,做了桂鱼,河虾,王伯去会仙楼添了两个菜,再去打了一壶梨花白。白五哥,还缺什么?小鱼儿再去给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