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道着恭喜纷纷离去,沈晗扶着展昭上了楼,他们的房间是在二楼西首,甚为安静,很适合展昭静养。满堂的新家具,式样素净大方,沈晗点燃了蜡烛,让展昭坐在交椅中,自己铺好了床,把展昭扶到床上,服侍他更衣,又为他脱下靴子,拿了个软枕,让他半靠着,柔声道:“大哥,我去厨房拿些白粥,你好歹吃一些再睡。”
“晗晗,你睡哪里?”展昭见她只铺一床被,问道。
她从衣箱里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笑道:“晗晗睡地上,好照顾大哥。”
灯烛昏黄,照着她秀美的容颜,她亦消瘦了许多,下巴都是尖尖的,展昭蹙眉道:“这怎么行?地上凉,快上来睡。”
“晗晗晚上做梦要踢人的。”沈晗温柔笑道:“大哥,你好好休息,晗晗睡在哪里都无所谓的。”
说着,她轻手轻脚走到厨房,从瓦罐中盛了一碗白粥,又夹了些小菜,端了上去。就是这一来一去的功夫,展昭已经微微合上了眼,她怕粥凉了,轻轻唤道:“大哥,大哥。”
展昭睁开眼,温润一笑:“大哥真是没用,又睡着了。”
望着他削瘦的脸颊,沈晗眼中一热,装作吹粥微微俯首,把眼泪悄悄咽下去,须臾抬头微笑道:“我娘总是说,睡觉不能空肚子,小时候我要是贪玩睡了,我娘也要把我叫起来,吃点东西才睡。大哥,你猜,我最爱吃什么?”
展昭笑道:“糖,对不对?”
“大哥真是聪明。”她把粥吹得温热,展昭接过,道:“我自己来。”她知道展昭生性倔强,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便帮展昭扶着手,笑道:“我小时候满嘴的牙都是黑的,掉了好几颗,一笑就是小黑洞,便捂着嘴,不愿意笑。表哥表姐最喜欢逗我笑,我笑了,他们又刮着脸皮说我是瘪嘴老太。”她莞尔笑道:“大哥,你说他们坏不坏?”
展昭笑道:“欺负晗晗,当然坏。”
“嗯,那时怎么不认识大哥呢?要是有展大侠罩着我,谁敢碰我?那时我也六岁了啊,大哥十五岁,已经独闯江湖了,可惜,大哥没来姑苏。”
“那时展昭行踪不定,天南地北到处都去,苏州也去过,也许,在哪儿看到一个捂着嘴的小姑娘,可是没想到那就是我未来的娘子。否则,我就带上她,骑着马儿就跑了。”展昭温煦的笑道。
沈晗笑得更欢了:“然后咱们就一起遇见包大人,包大人一看展大侠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没牙的小丫头,就说了,挺好挺好,一个给我当护卫,一个给夫人当小丫头去。这下包大人可大发了,一下子捡俩。”
展昭一向视包拯为最尊重的上级,长者,老师,见沈晗连包拯的玩笑也开得,便敲了敲她头道:“臭丫头,连大人也可调侃的吗?”
说说笑笑间,一碗粥倒是吃光了,沈晗满意的端着空碗,心头又有了信心,只要陪着展昭,这样子开开心心的,他心情好了,毒就解了,会不会呢?奇迹总会出现的。她坚信。
她又打开抽屉,翻出一个小盒子,拿出其中的一个药丸,倒了杯温水,对展昭道:“大哥,这是师父给我的,就是上次的那清心百花丸,我在安溪时给你吃过,你再吃一颗好不好?这是解百毒的。”
话说出来,沈晗马上就意识到错了。她知道,展昭并不愿意让她知晓自己的伤情,她也装作不知,可是现在说了这话,答案就差一张纸了。她一时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她今日接二连三的说错话,平时乱说也就算了,可今天展昭这个身体……。
展昭温和笑道:“还不快拿过来,让大哥服下,愣愣的干什么?慕容前辈给的好东西,不舍得拿出来了?”
他说得那么自然,云淡风轻,沈晗窘窘的,目光躲闪,不敢与展昭接触。展昭接过药,吞服下去。知道没用,但是为了这丫头心里好过一些,任是什么自己也是愿意配合的。
沈晗见他服了药,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怎么觉得脸色好了一点?怎么觉得手暖了一点?怎么觉得嘴唇上也有了血色?她心急的问:“大哥,是不是有些力气了?”
展昭看她满怀希望的样子,顿时闪亮的眼睛,心头酸楚,但依旧笑着:“好多了,晗晗的灵丹妙药很有用。”
沈晗越发的高兴,道:“大哥,我想去趟庐山,去见师父。师父那儿什么药都有,我去求她,好不好?”
展昭笑笑,拍拍她手道:“这么远的路,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晗晗,多陪陪大哥吧。”
展昭从不说软话,这是难得的请求。沈晗心中一酸,但犹不甘心,道:“大哥,师父本领很大的,天下的毒……。”
话说出来,她就立刻停止了,展昭和她都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笑道:“听大哥的,晗晗哪儿也不去,就陪大哥。”
说完,她扶着展昭躺下来,又吹灭蜡烛,黑沉沉的一片,只见月光从碧纱窗内照进来,清辉满地。她和衣睡在被中,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耳朵都睁着,听展昭有无动静。
前半夜,展昭睡得很安稳,沈晗也累了一天,迷迷糊糊的也睡了,忽然在梦中,她听到展昭接连的咳嗽,知道不好,一骨碌的赤脚爬了起来,赶紧把展昭扶了起来。
鲜血立即冲口而出,沈晗第一次见到这个情况,心里慌得不得了,心脏“怦怦”的直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强作镇定,坐在展昭的身后,让展昭的身体完全靠着,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大哥,不要将血咽下去,会堵住喉咙的。放心,晗晗在后面,你只管靠着晗晗。”
血吐出来后,丹田的沸腾的灼热与剧痛就会减轻一点,展昭无力的点点头,轻轻握了握她手,示意别怕。那浓眉下的一双星眸眼神也黯淡了许多,此时室内一片黑暗,沈晗也来不及点灯,耳边只闻展昭微微的喘息声,他一身中衣上都是冷汗,显然是已忍受了一段时间的痛苦。沈晗歉疚又难过,暗恼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死沉,却不知展昭为了不惊醒她,都独自默默的承受了。
黑暗中,沈晗用袖子擦去他唇边的血迹,声音极力平静,道:“大哥,晗晗知道你辛苦,但现在还不能躺下,可能还有余血,这下躺下会堵住气管的。”
展昭疲倦的一笑,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到底是沈大夫家的小姐。”
沈晗也想笑,但是眼泪不知怎么就夺眶而出,幸好她在身后,展昭也看不见。她悄悄的让它自个儿风干。此时,白玉堂在楼下的房间听见声响,赶了上来,沈晗见他上来,松了一口气,赶紧道:“白五哥,麻烦你扶住大哥,千万不要让他躺下,我去端盆热水上来。”
白玉堂走过来,接过展昭。沈晗迅速地点燃了蜡烛,还是昨夜的龙凤喜烛,在沉沉的黑夜闪烁着温暖的光亮。白玉堂看到这喜烛,心里也感到一阵酸楚,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可是沈晗,却没有一丝新嫁娘的闲适,忙进忙出,独个儿照顾展昭,也许是汴梁最辛苦的新娘了。烛光映照在展昭的脸上,影影绰绰的光芒中,还是清楚的看到了他的苍白和消瘦。浓眉下的双眸半阖着,双手冰凉,白玉堂遥想不久前在襄阳,他一剑独挡的南侠风采,此时犹觉凄凉。白玉堂本性是善良的,不过生性佻达,不喜拘束,此时为了展昭,能够安安分分的住下来,已是极深厚的友情了。他看沈晗才十九岁,却是忙里忙外独自支撑,明白展昭心中有许多负疚,便笑道:“猫儿,有个老婆还真好是不是?”
展昭苦笑一下,极轻极轻的说:“她辛苦了,展昭对不住她。”
“那就好好对人家。”白玉堂笑道:“把欠她的都还给她。”
展昭不语,过了片刻,泛起一个失落的笑容,什么也没说。
沈晗已经端着热水上来了,将手巾搅干了,俯身为展昭洗了把脸,将唇边的血迹拭得干干净净,她怕展昭心里过意不去,笑道:“怎么看,我们家大哥都是最帅的,白五哥,你还一直想和我家大哥争,小鱼儿下结论了,我们家大哥无论人品,武功,容貌,都比白五哥高,白五哥就差那么一点点,也是输,对不对?”
从展昭得到御猫的封号,白玉堂心下不服,从陷空岛赶到汴梁来挑衅,也有十年的时光了。这十年中,早已被展昭的人品折服,只是他为人高傲,不能承认,此时见沈晗这么说,为了让展昭轻松一些,便故意装作不服的样子,道:“小鱼儿,你是嫁猫随猫,等到你们家猫儿好了,我和他比试一场,看看谁赢?”
“你赢。”展昭眸中泛起一缕光亮,唇边有淡淡的微笑。
三人都笑了,气氛温暖了不少,沈晗又搅了一把热手巾,为展昭擦着双手,道:“那是我家大哥谦让白五哥的,谁不知我家大哥是谦谦君子。”
“你们家猫儿反正全天下最好,”白玉堂一双桃花眼含着戏谑的笑意:“什么好词都上吧。”
“那当然,”沈晗笑得得意,目光闪亮,好像花儿都开了:“我早说了,诗经里的卫风淇奥就是为我家大哥做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那就是现成的往上套。”
白玉堂做出吃惊的样子:“猫儿,你春秋时就生了啊?”
三人又笑了,沈晗把自己的被子换了上来,展昭制止道:“晗晗,你盖什么?”
“大哥,被子多得是,我懒得找,你先睡下,别管晗晗。”她把沾着血迹的被子抱下来,放在自己的地铺上。
此时,展昭才发现,沈晗的脚还光着。这样子一大圈的距离,从房间冲到厨房,她竟然赤着足也不知道,可见心里是多么焦急,只是为了不让他难受,而展现出轻松的笑意。展昭心内一热,柔声道:“晗晗,去洗洗脚吧。”
沈晗这才觉得脚上凉凉的,有些痛,还沾了些湿湿的泥,她失笑道:“看我糊涂,大哥,你一直说我迷糊,还真是。”
这么一番收拾,天色已有蒙蒙的亮,夜的寒气渐渐退去,天上犹有残星,薄光带着微凉的露漫漫的透过窗纱,远远的传来五更天的更鼓声。沈晗扶着展昭慢慢躺下,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渐渐沉睡,又守了一会儿,见他睡得安稳,方穿上鞋子,随着白玉堂下楼到厨房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