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声潺潺,室内静悄悄没有人语。沈晗知道展昭爱洁,她掏出帕子,将展昭额上的汗细细擦干净,又为他稍稍整理鬓发,再拿过他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细擦。此时她才发现,展昭的指关节稍稍有些变形,青白而无血色,显然是剧痛之下极力忍受而导致的。
沈晗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不能自已。她怕展昭见了难受,立即悄悄的走到门外,却见门前,站着孟春妮。
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对于孟春妮,沈晗有本能的躲避。她和孟春妮之间,有着复杂的缘分。范阳害死了她的父母,而孟春妮,也成了寡妇。可她又是展昭的师妹,父亲孟若虚对展昭是父亲,是恩人,在展昭心目中的位置又是至高无上的。沈晗就是想逃避孟春妮,也逃不掉,但她实在不知道她应该怎么样面对,如果展昭在,她还能躲在展昭身后,但是,现在就她们两个,她一时局促不安,握住身边的雕花栏杆,轻声道:“我去打盆热水。”
“我吩咐人去。”孟春妮柔声道,看着极力忍受着泪水的沈晗,她轻轻的说:“想哭就哭吧,只是,不要在师兄面前流泪。他见了你这样,要难过的。”
沈晗点了点头,疏雨潇潇,使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略微柔和。她们沉默的站着,沈晗的心中始终有些怯怯的。孟春妮在沈晗眼中,还有另一层关系,和常州的大嫂一样,她也是展昭的亲人,沈晗也怕在她面前说错话。常州的大嫂起初对沈晗的排斥就是因为觉得沈晗不懂事,不适合成为展昭的伴侣。沈晗最怕的就是这一层,而孟春妮贵为公主,在宫闱中也是呆了多年,沈晗更是心怵她的挑剔。
还好,热水来了,沈晗急忙接过,逃也似的回去了。看着她的背影,孟春妮苦笑了一下,默默的下了楼。她能够感到沈晗的不自然,而自己,在她面前也有一份深深的负疚。
沈晗搅干了热手巾,轻轻的擦着展昭的手。在展昭身边,她顿时心定了,顿时又可以无拘无束了。她一个个手指仔细的擦着,那修长的手掌上有一层薄茧,她用手巾捂了捂,展昭微微睁眼,低声道:“晗晗,谢谢。”
“大哥,对晗晗还要见外。晗晗是大哥的妻子呀。”她和柔的说。热水使展昭的手放松了一些,她又帮着轻轻按摩,这样的温暖多少减轻了一些展昭的痛苦,他看起来脸上有了一些血色。
“大哥,我刚才看见孟姐姐了。”沈晗边活动着展昭的手指边道:“可是,可是我每次看到孟姐姐都有些怕,就像见到常州的大嫂一样。”
展昭说不动太多的话,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微微笑了笑。沈晗忙道:“大哥,你休息,别说话,就像以前一样,总是听晗晗说就好了。你知道晗晗的,让我不说话难受得不得了。”
“这次去,常州的大嫂对我可好了。我好卖力的表现自己,绝不能给大哥丢脸。黎明鸡啼,我就起床去厨房煮粥了,这一次,大哥不在,可没人替我了。没想到,总是早不过大嫂。我就纳闷,这大嫂,是不是晚上不睡觉的?怎么我每次使劲的早起,她总比我还要早一点呢?”沈晗百思不得其解。
展昭又笑了。这丫头,也真难为她了,她还正是睡不醒的年龄。大嫂的性格比较刻板,不过好在沈晗是随和的性情,再加上卖力和乖巧,大嫂应该会喜欢她的。
“大嫂还真有趣,每天逼着我出去玩。说要是把我闷坏了,回来就对大哥交代不过去。大哥,常州大嫂不是嫌我不懂事,说要好好□□我?可是这一次,她又为什么像换了人似的,不给我上课了?”沈晗有些茫然的问。
这个小唠叨的姑娘,又抛出问题了。她哪里知道上次去常州,展昭已经和大嫂一番深谈,把对沈晗的感情明白的告诉了大嫂。大嫂虽然严厉一点,但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不过看到这姑娘纳闷的神情,展昭还是决定让她感觉好一点,便低声说:“那是大嫂知道,晗晗是好姑娘。”
沈晗的眼睛立即亮了,脸上展现出得意的笑容,这姑娘就是不经夸,一夸就要飞起来一样。她甜美的笑道:“大哥,这次大嫂还给我看了展爹爹给你做的小木剑,”她比划着:“那么一点点大,大嫂保存得好好的。大哥,看到小木剑,我就想起你小的时候,一定是个眼睛大大的好好玩的娃娃。”说到眼睛,她立刻又想起春妮的大眼睛,若有所思的仰起头,轻声道:“大哥,我发现,春妮姐姐长得挺好看的。”
她的思维还真是跳跃,又从常州跳到了春妮身上。这样平平常常的和展昭说着话,那些平淡的温馨的幸福又回来了。她轻柔的揉搓着展昭的手,仿佛要把她所有的温暖,传递给展昭,也许是见到她的关系,展昭的感觉确实好多了,他看到沈晗很认真的像在想问题,便温和的笑道:“又在想什么?”
“那样好看的人,大哥为什么不同意和她成亲呢?”到底还是憋不住,问了出来,杏子眼一瞬不瞬看着展昭,等待他的回答。
沈晗的问题,有时候展昭真是难以招架。和她说不清,却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展昭只能微微一笑:“那展昭就不会遇到晗晗了。”
她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和春妮成亲了,那怎么遇到沈晗?沈晗立刻道:“嗯,春妮姐姐还刺过大哥一剑,不好不好。”想起那一剑,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展昭的左肩,仿佛那儿还是新伤未愈,低低的说道:“大哥,还痛吗?”
“傻丫头,都过去四年了。”那伤,当时刺得颇深,现在早已是一条淡淡的疤痕。只是有时沐浴时触到,心里还是有抽痛的,当年自己不愿允婚,使师父一怒之下离开开封府去住客栈,才发生了后面的祸事,终是展昭一生的痛。
“奇怪,既然喜爱大哥为什么要刺伤大哥?”沈晗疑惑的说。
“当年,师父亡故,春妮也是一时气急。大哥不怪她。”
沈晗早从马大嫂口中知道了当年这段故事的来龙去脉,她摇摇头,道:“大哥不愿意成亲,换了我就不走,天天磨天天磨,磨到大哥同意。”
如果当年,师父和春妮没有负气而走,而是在开封府住下,师父的那份恩情摆在那里,也许自己是会挡不住压力,接受春妮。但是,没有但是,缘分终究是没有把红线给展昭和春妮,而是给了沈晗。展昭挺秀的眉峰微微一扬,露出春意暖暖的笑容:“哪个姑娘有你这么脸皮厚?”
虽然还是虚弱,但是因为沈晗在身边的关系,心情明亮了许多,展昭的精神明显好多了。此时,侍女把汤药端来,显然是不想打扰他们,放下药碗就走了。沈晗接过药碗,放在桌上,把展昭扶起来,用软枕靠了,然后端起药碗,轻轻吹凉,神情虔诚,仿佛这药喝下去就好了。
展昭看着心酸,她一定以为自己的病会好的,看她的样子,仿佛这药是灵丹妙药。还没给展昭喝,自己先喝了一口,皱起眉头,展昭笑道:“傻丫头,这药也是混吃的?快去吃颗梅子去。”
“我试试烫不烫,好苦。”她吐着舌头道。又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给展昭,每一勺,她的动作都是那样庄重,仿佛那里面含着她的所有希望。展昭看得心痛,他努力的咽下,虽然他知道,这些药都是聊胜于无。但是只要沈晗觉得含着她的所有希望,那他一定配合。
喝完药,展昭又觉得困倦。他近来总是昏睡,仿佛要把以前的劳累都一一补上,清醒的时间并没多少。沈晗扶他躺下,自己静静的坐在身边,像个乖巧的小动物,一丝儿声响也不发出。刚刚躺了片刻,展昭忽然想到什么,睁开眼,道:“晗晗。”
“大哥,我在呢。”沈晗忙回答。
“晗晗,今日里你一走了之,王爷那儿怎么交待?”展昭看着她道。
沈晗倒没想到展昭会问这个,一时之下,她也想不到说谎,就脱口而出:“大人说了,他去王府负荆请罪。”
展昭听了,立刻道:“扶我起来。”
沈晗莫明其妙,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展昭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看到展昭双眉紧蹙,不敢说什么,只能将他扶起。展昭艰难的掀开被子,指着衣架上的官服,道:“你去将它拿来。”
沈晗这才觉得不对劲,又是焦急又是心痛,道:“大哥,你这身体,怎么能出去?你好好的躺着,有什么事,让晗晗替你去办。”
“拿来。”展昭指着官服,急促的说。沈晗知道他平时脾气温厚,但是倔强起来,谁都无法阻止,只能走过去,将官服和腰带取来,服侍展昭穿上。官服平时甚是合身,今天穿在身上宽落落的,竟是大了一圈都不止。沈晗又帮他系上腰带,弯腰为他穿靴,却发现一滴水珠滴在地上,抬头一望,却是展昭额上的冷汗。他双脚犹在微微颤抖,那双靴子,怎么也穿不上。
沈晗的泪水蓦然涌出,她扶住展昭,泣道:“大哥,咱们不出去了好不好?等到大哥好了,想去哪儿就哪儿。”
展昭摇摇头,淡淡的笑道:“晗晗,劳烦你帮大哥穿上。”
他话语温文尔雅,但有不容拒绝的力量。平时相处,沈晗耍耍小性子,展昭总是让着的。但是只要他坚持的,有哪一次,不是沈晗让步的?沈晗只能微微用力,为他穿上,就是这短短功夫,展昭已是满头冷汗,刚才好不容易积蓄的一点精神,用掉大半。他双手撑住床,闭目调息了一会儿,然后道:“晗晗,你去对春妮说,准备轿子。”
“大哥,你到底要去哪里?”这回沈晗不肯让步了,见展昭沉默,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你是不是去王爷府?大哥,大人已经去了啊!而且,小王爷说了,他会把一切问题解决的。”
“傻丫头,大哥犯的错,要怎能让大人去受辱?”展昭轻声道,他见沈晗不动弹,便自己扶着床柱站起来,这脚踩下去仿佛不是自己的,沈晗忙上前扶住他,才走两步,就再也走不动了,沈晗忙将他扶在椅子上坐着,看他已经是满脸是汗,又气又急,又是心痛,掏出帕子为他擦着,急道:“刚才的药都白喝了!大哥,你这死倔的脾气又来了!大人去了那里,他德高望重,八王爷狄娘娘一定会谅解的。”
展昭喘息片刻,稍稍歇息了,眼神宁和的看着沈晗,温颜道:“晗晗,这是展昭犯下的错,展昭不能让大人来承担责任。大人一向刚正,从不低头,今日为了你我的事去王府认错,低声下气,你可忍心?成亲是大事,你半路跑了回来,王爷的颜面何存?做人要有担当,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任性胡来。”
沈晗伏在他膝上,仰起头,急道:“可是我不跑回来,我就要和小王爷成亲了啊,大哥,晗晗要做大哥的妻子!”
“是。”展昭宁静的微笑:“晗晗没错,是大哥的错。大哥错了,就要去王府请罪,请王爷狄娘娘小王爷原谅展昭。晗晗,我们的幸福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他比沈晗年长九岁,于沈晗是爱人,也是兄长,平时从无疾言厉色,总是点点滴滴和颜悦色将做人的道理告诉于她。沈晗俯首,又将头埋于展昭膝间,轻声泣道:“晗晗明白了,可是大哥,咱们等你好一点去好不好?改日咱们一定登门赔罪,任王爷狄娘娘教训就是。”
“晗晗,今日王府大事,朝廷高官,皇亲国戚都要去,你跑了,王爷娘娘怎么下得了台?大人今日里面对的,必将是暴风骤雨。展昭怎么忍心?又怎么可以?没事,大哥稍稍歇歇,就能行走,你别紧张,这件事大哥会解决的。”展昭明白沈晗遇见大场面就要发憷,所以温和的安慰她。
他又撑着沈晗的肩,勉力站起来,走了几步,到了门口,丹田内一阵灼痛又袭来,他一手扶门,一手按着小腹,脸色苍白如雪,沈晗急道:“这样去,命都要丢在那里了!大哥,我去!任杀任剐也就是了!”
展昭摇摇头,道:“不行,你应付不了。”
“怎会应付不了?”沈晗将展昭扶回床上,为他脱下靴子,让他半躺着,道:“王爷娘娘有气,晗晗任他们骂,任他们打就是了。他们说什么我都忍了,难不成,要让大人用狗头铡铡我不成?”她抱定了打骂由人,生死置于度外的心态,倒是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