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含着喜悦和忐忑,还有对未来的未知,交织成一片复杂的心情,到了包府前,意外的,竟没有炮竹的声音,站在门前的公孙策一脸的尴尬,将他迎进门,却见到满脸是泪的沈晗,除了身上红色的新娘服,她根本不像一个新娘。明澄的脑子一时一片空白,却见这姑娘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我不能和你成亲,我要见大哥。大哥在等我。”
周围一片静默,片刻,一同来迎亲的母族长辈顿时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包大人,这是小王爷成亲的大事,非是儿戏。你们这样,你们这样不是欺负人嘛?”
包拯上前,欲解释,还未开口,沈晗便道:“不关包大人的事,一切都是沈晗的错。”她双眼直视明澄,又一次道:“如果我和你成亲,我会死的。我要见大哥。”她眼神明澈,没有一点惧怕,仿佛所有的人都是背景,她只和明澄一个人说话。
明澄竟然道:“好。”他现在发现,他其实对沈晗没有一点抵抗力,她要成亲,那是好;她说不成亲,那也是好。原来这世上,对沈晗百依百顺的不是展昭,而是他。
“上来吧,我带你去见展昭。”他指着骑坐的那匹神骏的白马说,那是他迎亲的骏马,现在却是带着她去见展昭的工具。他知道自己是有点傻的,但是他抵抗不了她的泪水,他在她的泪水前完全软化。他是前生欠了她的。
“明澄,你疯了!”母舅目瞪口呆,斥道:“这是你的新娘啊!”
明澄的嘴角微微一扬,浮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道:“她是展昭的新娘,始终是。我以为她可以成为我的新娘,原来是我自己骗自己。”
到了公主府,沈晗立即从马上跳下来,急匆匆的跑进去,忽然转过头来,想想总有不妥,立即又奔到门口,对明澄说:“你怎么办?”
明澄仰头,看着天上纷纷落下的雨,湿了他的衣裳,也湿了他的眼睛,随后,转过头,微微一笑,俊秀的容颜添了几分神采,道:“傻丫头,那里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放心,没有人找你麻烦。快去找展昭。”
沈晗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看着马上的他,一股强烈的歉疚涌上心头,轻声道:“对不起。”
“傻丫头,当不成你的夫婿,就当你的大哥好了。以后,展昭的这个大哥头衔就让给我了。他总不能又做你的夫婿又做你的大哥。我明澄,好歹也有点收获。这声大哥,小鱼儿,应该是真心实意的吧。”他笑着,桃花眼里飞出浓浓的笑意,新郎礼帽上的金花在耳边轻轻的摇晃,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虚幻。
“明澄哥,对不起。”沈晗饱含着歉意说:“总是我对不住你。”
“好了,进去吧。”他挥挥手,道:“我也该走了。小鱼儿,好好的守着展昭,好好的。”扬鞭策马,一骑绝尘,雨在空中漫漫的洒着,他的背影决绝而去。沈晗呆了片刻,立刻向着里面飞奔。
一头冲在白玉堂的身上,他扶住她,惊讶道:“小鱼儿,今天不是你成亲的日子?怎么到了这里?”
“大哥,我要见大哥!白五哥,大哥在哪里?”沈晗急促地说,一头一脸的细汗,鼻息细细而快速的翕动,焦急的望着他。
“不,小鱼儿,先说,怎么回事?好好的做新娘,怎么跑出来了?”白玉堂拦住她,俯首问道。他发现她的鬓发散乱,新娘服上的盘花扣也少了一个,她这样狼狈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一个新娘。
“我要见大哥!白五哥,快带我去!”她来不及回答白玉堂的问题,一个劲的往里面疾奔,很快的,有人拦住了她,她像只失去方向的小鸟,扑楞楞地扑打着翅膀,却不知往哪里飞。白玉堂叹了一声,走过去,温和的说道:“跟我来吧,你这小鱼儿,展昭费尽苦心,遇到你,也是要泡汤的。”他又犹豫了一下,转首,认真的看着沈晗,道:“不过,小鱼儿,你要有心理准备,见了展昭,不能哭。”
“我不哭。”她急忙说,泪水却不断的滚落。
“丫头,展昭已经昏迷了三天。他在梦中,轻声呓语的都是你的名字。你这样子,让展昭怎么放心?”
春妮守护在展昭身边,他沉沉的睡着,做了十年的展护卫,展大人,他终于可以歇息了,现在,没有案件要他随时待命出发,没有宵小要他扬剑出鞘,没有重任要他远赴襄阳卧底,他的睡颜是那样平静,只是,修长的手指依旧时不时的做出握剑的模样。这十年的殚精竭虑,宵旰忧勤使他随时保持着警觉,准备迎接一场又一场的恶战。即使在昏睡中,他依旧没有完全放松。
沈晗轻轻的轻轻的走了进来,她没有看见春妮,世界在她眼里只有展昭,别的都是空白。她慢慢的慢慢的跪了下来,握住展昭的手,那手心是这样的凉,她于是把这双身经百战的手握在她的手心中,用最温柔的力量摩挲着,试图把她所有的温暖传递过去。
她的眼泪滴在展昭的手上,望着那苍白的睡颜,低低的低低的说:“大哥,我错了,我错了,大哥原谅晗晗好不好?大哥醒过来好不好?”
昏迷之中的展昭,有无数乱梦飞过。
忽而是身在荥县,面对着抬高米价大发灾民横财的许云彪,他怒不可遏,三尺青锋直指他胸膛,真想快意恩仇,斩了这小人,看看他的心脏是红还是黑。
忽而是白河县的县衙,王干急着要拿出玉佩,不,不能让他拿出来,这玉佩一出,几百个百姓的性命就都没了。剑如江海,你来我往,清光一片,纵然他有玉佩作为圣旨,今日里展昭也不能退让半分!
揭开了面纱,是彩云!她果然是那个女杀手!但是,为什么没有揭穿谜底的喜悦?只有,深深的苍凉和悲哀……。
“我展昭是不是无情之人?”对着雪梅的一跪,确实有着无法释然的愧疚。雪梅,这几年,你的在天之灵可曾原谅我?身为执法者,我展昭,常常有着天人交战的心力交瘁。而你,是我办案生涯中最为痛苦的一次。
十年,十年中多少风风雨雨,艰难险阻,一一闪现,展昭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挥动,他等待着大人的命令,枕戈待旦,跃马扬鞭,随时准备着下一次的出发。但是,很快的,他被一阵温软湮没,他的手指被一双纤细的手握住了,他的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他知道,沈晗来了。
在梦中出现的最多就是她啊,她的一颦一笑,她甜甜脆脆的声音,她那闪亮的双眸。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在梦中一一闪现。梦到她,心里变得无限平静,就好像坐在春天的水边,没有征尘,没有硝烟,只有无限的温柔,静好。那时候,展昭就是展昭,不是展大人,也不是展护卫,展昭,做回了自己。
他努力的想睁开眼睛,他听见那一声声近在耳边的呼唤。但是身子是那样的沉重,似有千钧力压在肩上,他的嘴唇轻轻嗫嚅着,沈晗忙把耳朵凑在他的唇边,听见他微弱的声音:“晗晗。”
“大哥,是晗晗!”沈晗惊喜万分,握着展昭的手,用最柔和的声音说:“大哥,晗晗来了,晗晗知道你累了,你别睁眼睛,你好好睡,晗晗在你身边,一直一直陪着你。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展昭微微的点了点头,唇边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握在沈晗手中的手指轻轻的动了动,但是眼睛仍旧闭着。他真是太累了,累到连眼皮都睁不开。他使尽最后的力量把这姑娘推开,可是这傻丫头,又自己跑回来了。真是个调皮的丫头啊,展昭无奈的想,她从没有过一次乖乖地听自己的话吧。
春妮百感交集的看着这一幕,她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人比沈晗更适合展昭,也没有人比沈晗更爱展昭,更信任展昭。无论展昭做了什么,她都是理解的,都是能够包容的,展昭永远是对的,要错,也是沈晗的错。展昭能把命给自己,但是情,只会给沈晗。他沉沉昏迷了三天,等待的,就是沈晗吧。春妮静静地擦去了泪,悄悄地站了起来,退到门外,把这相守的时光留给他们吧。
“大哥,你看晗晗多傻,晗晗竟然相信大哥在襄阳有个女子。晗晗知道,大哥从不会说谎,大哥惟一的一次谎言竟然把晗晗给骗倒了。晗晗要把金镯子拿回来,那是晗晗的,谁也拿不掉。”
她在展昭耳边絮絮的说着,带着三分娇,三分委屈,三分小小的无赖。这就是平常的小鱼儿啊,有点小性子,有点小霸道。展昭说不动话,也睁不开眼,但是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不是在梦里,不是的,这丫头活泼泼在这儿,又开始她的小饶舌。
“大哥,咱们不呆在这里,这里不是咱们的家,咱们的家在汴巷,晗晗早就收拾好了。晗晗给大哥做了好几双鞋,大哥也要试试,合不合脚,晗晗知道大哥的鞋最费了。嗯,展大人穿着破了一个洞的鞋,不好不好,别人会说,展大人的妻子是不是个懒婆娘?不是的不是的,大哥知道不是的对不对?”她的泪水成串儿掉下来,但是唇边,却含着深深的笑意:“晗晗还每天要给大哥熬粥,炖汤,煮饭,烧菜。大哥好起来后,也要给晗晗煮面喔。大哥说过,你会煮面,炒菜,什么都会。可是,晗晗一次都没吃过大哥烧的菜。大哥,你欠晗晗的,你吃了多少晗晗烧的菜,炖的汤?你要还晗晗喔。”
小气的丫头,算得那么清,展昭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这丫头,大事不记,可是一点小事,她却要牵着你的头皮,时不时的要拿出来说事。可是,欠她的何尝又是几个菜,几顿汤?欠她的,是让她担不完的心。望眼欲穿的秋水,坐在门槛上提着灯笼昏昏欲睡的等待,雨夜的翻墙而出只会见自己一面。这丫头,这丫头……。
“大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好起来,把你欠的都还晗晗。晗晗不管,不管什么守制不守制,爹娘在天上,一定不希望晗晗再等两年。晗晗等不及了,晗晗要做大哥的新娘。大哥,大哥,”她终于忍不住的悄声抽泣:“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强大的意念,终于使展昭缓缓睁开眼睛。四目相对,沈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汹涌而出,伏在展昭的胸前,哭道:“大哥坏,大哥生病为什么要把晗晗推开?为什么要把晗晗给嫁了?为什么不让晗晗陪着大哥?”
“是,大哥不好。”展昭轻轻的说。每一次的争执,这丫头一定要占上风。也是,她伶牙俐齿,无理也要占三分,展昭怎么说得过她?要是对她凶一点,又把“审犯人”的罪名压了上来,所以,只能顺着她。好在,这丫头是宠不坏的。
展昭费力的摸索到枕边的一个锦盒,递给沈晗,示意她打开。是一支蝴蝶步摇,和金手镯静静的并列在一起。沈晗拿起步摇,仔细的看了看,微笑着:“真好看。”
随后,她慢慢的取下满头珠翠,一头黑发上,全无首饰,再把那支步摇细心的插在发上,又把手镯套在腕间,随后,唇角轻轻上扬,露出春天一样美好的笑容:“大哥,步摇是大哥买给晗晗的,手镯是展妈妈留给晗晗的。晗晗是大哥的妻子了,对不对?”
展昭轻轻的颌首,双眸中,依旧有闪亮的光华,好似璀璨的星子,不曾黯淡半分:“是。”
这时光线明亮,照在展昭的脸上,沈晗才看得清清楚楚,展昭的脸色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两颊瘦削如斧凿一般,连嘴唇也是惨白的。她心中大大一惊,想起白玉堂说的,展昭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又想到这一次展昭要在这么仓促的时间中把她许配给明澄……。她疑窦大起,却不敢再往下想。
一阵剧痛袭来,本能的,展昭绷紧了身子,双手痉挛的抓住身下的床单,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沈晗是第一次见到展昭的发病,片刻的惊慌过后,她很快镇定下来,拿过展昭的右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展昭在剧痛中犹保持着清醒,手顿时松开,生怕捏痛她。但是那犹如千把刀绞痛丹田的疼痛又使他不能控制的抓紧了沈晗的手。
虽然给捏得生痛,但沈晗丝毫没有感觉,她只感到满心的心痛。她用另一只手慢慢的摩挲着展昭的手背,希望能给他减轻一丝半毫的疼痛。烧灼般的剧痛中,展昭能感受到来自她的清凉,片刻的间隙,他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温润的笑意。但是潮水般袭来的疼痛,很快的又使他别传脸去,闭着双目,生生的熬受着这来自地狱般的痛苦。
汗水透湿了中衣,等到这一阵疼痛过去,他才发觉握在自己手中的那只纤细的手已经给捏得通红。他歉疚的轻声道:“晗晗,对不起,弄痛你了。”
“不痛,大哥。”沈晗用袖子擦着他的汗水,目光中满是和煦的暖意:“大哥痛的时候就抓晗晗的手,晗晗的手皮实得很。”
展昭疲惫的微微笑笑,随后,阖上双目。一次又一次的发作消耗了他的全部体力,如果不是白玉堂每日输送的真气,他很难坚持到现在。但是,一定要坚持,这个怎么也不肯走往外走的姑娘,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不能好起来,那就多陪她些日子,展昭不是轻掷生命的人,有了她,更有了牵挂,不能天长地久,那就珍惜眼前。多一点时间,能和她慢慢的讲,让她在自己离开的时候,难过会少一点,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