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边的侍女和小黄门见沈晗竟敢顶撞皇后,又对皇上出言不逊,都惊慌失措,面面相觑,已有人出言斥责。皇后微微摆了摆手,眼光转为柔和,甚至有着几分爱怜的看着面前这位含着晶莹的泪水的红衣少女,少女的唇边带着几分桀骜,几分不服,到底是年轻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顾虑一字。不,因为展昭,展昭受到的任何不平都会使她心痛如斯,都会使她激动得忘了什么身份,什么礼仪,都会让她冲动得什么都不顾。在这个少女的眼中,皇后发现了爱。爱,确实使人忘我的。
皇后缓缓的抬头,望着宫墙内的那一树玉兰花,白色的花朵姿态优美,犹如翱翔,就如一只只欲冲天而起的白鸽。谁说,以前它们不是白鸟的精灵呢?日子长了,它们就伫立在枝头,虽然保持着翱翔的姿态,但终究,不能一飞冲天了。人啊,在这世间行走,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妥协吧。
南侠明白了,脱下一身如雪的自在白衣,换上了那鲜红如血的红衣,为着道义,为着青天,剑眉星目的年轻人身处庙堂渐渐学会内敛,学会把所有的委屈一笑置之,学会吞下苦酒独咽孤独。官家对展昭是有着厚爱的,而这青年出生入死命悬一线几次为皇家立下汗马功劳,为了显示官家对他的关心,几次毒伤,都是官家和皇后亲临开封府探望的。看着这个面色憔悴苍白的青年双目紧阖的躺在床上,又联想到他昔日一身红衣神采飞扬,官家和皇后心里都不是滋味。官家有时和她闲坐,自问道,把这青年引入庙堂,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
她和官家,对这个青年心中都是爱护有加的。以女性的敏感,她看出了沈晗在展昭心目中的地位。但这个姑娘无拘无束的性情,她担心给展昭带来麻烦,做展昭的妻子,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不仅需要单纯的热爱,还需要隐忍,智慧,谨慎。看着这个姑娘清澄明净的双眸,她不禁在心里微微叹气,你爱上的是展昭,就注定要比别人多一份艰辛。展昭是属于天下的,在他温润的外表下,是燃烧的性格,他不可能像别的丈夫一样对妻子嘘寒问暖,事事周到。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在庙堂之外,江湖之外,给他关怀温暖的女子,让他能够卸下心头的重担,获得充分能量后,再一次提起三尺青锋,一往无惧的出征。
皇后了然的微笑,吩咐侍女备下菊青色的圆垫,同着沈晗在粉红色的桃花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沈晗大声顶撞皇后后,心里有些忐忑,但看皇后的神情,依旧是那样柔和,没有半点不快,便低头轻声道:“皇后娘娘,对不住,我刚才,太冲动了。”
皇后怡和的摇摇头,握住了她的手:“沈姑娘,你刚才说官家对展昭不公平,你又可知官家为展昭顶下了多少压力?科举取士,有多少读书人为这三年一次的考试鸡啼即起,深夜方睡,日日年年,皓首穷经,却或许因命运的多骞,至死方是老童生的都有。赐宴琼林苑,是多少读书人终其一生却未做成的梦。这些人中,难道就没有满腹经纶郁郁不得志的吗?但至少,三年一考,高中榜首,虽有不服,但心中还只能咽下这口气,这个方法至少还是透明的公正的。即使是状元榜眼,也是要从六七品做起,没有一开始就做四品官的。只有展昭,武艺出众,人品出色,所以官家一见之下,就极为欣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赐给他四品官的高职。那是宝元元年的事,当场就有大臣表示不服。后来很多章疏,都是为了展昭的事而上。官家是个很重视谏议的人,自己的一言一行尚在谏官们的监督之下,谨慎从事,遵从礼范,不逾规矩一步。但是为了展昭,官家与这些谏官打了很多次口水仗,好在部分重臣都是支持皇上的这次不拘一格的,所以这件事闹了许久才平息。沈姑娘,你可知,展昭的言行是关系到官家的颜面和眼光的。好在,”皇后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官家的眼光没错。”
沈晗从来不知道展昭的身后还有这样复杂的故事,还有这样纷繁的关系,她最搞不清理不清的就是关系和礼节,当下默然无声,低垂首,握在皇后手中的手已经微凉。皇后宁静的看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在她心中起了一阵阵涟漪,也微有不忍,这个姑娘纯真无邪,自己却偏得把这些利害关系一一剖析,条缕分明的解释给她听,有些太过残忍,对于这个如江南水一般明媚的女孩来说,她原是不应该知道这些复杂内幕的。可是,宦海风波险恶,展昭也深知这一点,否则青龙珠一案中,他不会甘愿引颈受戮,那是舍身成仁,舍身成义。这样刚烈忠直的男子,是不会把自己的处境透露一点点给心爱的女子的。曹皇后明白,以展昭的性格,他如果爱上一位女子,必定全心全意的呵护她,为她遮风挡雨,不让她被丝毫风霜所凌。正因为这样,所以皇后才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义务把展昭在朝中的处境告诉沈晗,她将来很可能是展昭的妻子,她需要成长,成长,在某些方面来说,是残酷和痛苦的。
皇后缓了一缓,又道:“沈姑娘,你知道张贵妃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那是我和她逆面冲。”沈晗用了一个苏州俗语道。
“逆面冲?”皇后没听清楚,微蹙双眉,以探询的眼光看着沈晗。
沈晗解释道:“就是,我和她没有眼缘。她看见我讨厌,其实,”她附在皇后耳边轻声道:“我看见她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