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阵酸楚,那几日,她一定也是这样惶恐不安的寻找他,没有他的身影,她必定默默的咽下惊惶和孤独,悄然无声的喝药休息。他知道,在她水晶一般透明纯真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十分敏感的心。她恐惧别离,恐惧孤独,恐惧变故,虽然她不说,但是他知道。
“大哥。”乌黑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用被子半遮了脸,虽在病中,还是小女儿的娇态。也许是伤痛的关系,比平时多了几分楚楚可怜,怯生生的看着他,欲语还休的神态。
“有什么话和大哥说?”展昭和蔼问道,红色的璎珞自玄色纱帽垂下,映衬着她脸色越发苍白。这个小鱼儿和平时不一样,没有了清脆活泼的笑语,眼神也沉滞了许多,先前来到汴梁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不知不觉中,泯灭了许多,余下的,只是一个面对复杂世界,无所适从的少女。
这几天,她昏昏沉沉,伤痛让她难以安睡,有很多事,倒是在脑中反反复复的思虑,以前她没想过的问题,现在却清晰的刻在心上。特别是夜深人静,为了转移伤口处尖锐的疼痛,她一遍一遍的反复思索着,有一个人的话。这个人,便是当今母仪天下的中宫曹皇后。
初来时,她才从山里出来,凭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独闯汴梁,一路上,机灵的躲过了范阳派出杀手的追杀,坎坎坷坷的,终于给她到了开封府。在展昭的陪伴下,去杭州取证,那段路,虽然充满危险和艰辛,但展昭一一给她挡了。可是人心诡谲,风云变幻,展昭又能给她挡多久?让她害怕的不是危险,而是人心。在开封府里,人人对她亲厚,可她是聪明的,在来来往往的人们中,她注意到了她们的目光。她们的目光对她是审视的,挑剔的。太后喜爱她,有时把她接进宫中,那位很漂亮的张贵妃会皱着眉头看她,为她的小名嘲笑不已:“什么小鱼儿,好难听。展昭怎么有这么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妹子?将来,”她轻蔑的看着她:“将来真的成了三品命妇,出丑的日子在后头。展昭不会这么没眼光吧?”
她的笑声让她如芒刺在背,本来进宫,就是一桩对她来说最最头大的事,何况经常会遇到这位张贵妃。倒是皇后,总是护着她:“我看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小鱼儿,自由自在的,瞧这眼睛,水一样的清澈,宝石一样,多好看。展护卫是个奇人,从江湖到庙堂,都是好名声,但也受了不少累。我也常听官家提起,说朝廷中多几个这样的国士,江山自会永固。”
“什么样的大家闺秀不选?偏喜欢这样的丫头?”张贵妃不屑的说:“我看她行礼的样子都没到位,下次进宫前,让董夫人帮着好好训练!”
对于礼节,她是最怵的。说实话,平常的礼节她都不熟练,何况进宫这样的大事。太后因为喜欢她,所以摆明了说不计较,曹皇后温柔宽厚,无论什么时候都如秋水一般沉静淡然,让人愉悦。苗美人俞美人亦是对她友善的,把她当做小妹妹一般,唯有张贵妃,说出来的话就如刀子一样,每次从宫里回来,她都是不开心的,只是不能和展昭说。渐渐的,她学会了,把话藏在心里头,不给展昭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沈姑娘不必计较礼节,”皇后温柔的执着她的手,蔼然道:“如果计较礼节,也就不是沈姑娘了,咱们也拘着沈姑娘,不敢让她常来了。太后喜欢沈姑娘,本宫明白,如不是为了太后,沈姑娘是害怕进宫的。贵妃,沈姑娘是替咱们尽孝的,如果太后凤体康泰,就是官家和咱们做媳妇的大福气。把沈姑娘吓着了,太后见不到沈姑娘,问起来,咱们也担当不起,是不是?”
皇后这么一说,张贵妃不敢再说什么了。太后流落民间,尝尽风霜之苦,是今上心中最痛的事。所以只要太后欢喜,今上什么都是愿意做的。如果为了张贵妃的原因,沈晗不敢再进宫陪伴太后,今上知道了,必定要怪罪的。
但是,她能用眼睛说。那漂亮的凤眼里,锐利的鄙视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雪亮雪亮的。沈晗不明白,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狠的眼光,让她见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走出柔仪殿时,曹皇后特意舍了步辇,陪着她走上一段。春日的天空白云卷成丝丝的棉絮,悠悠的飘过湛蓝的背景。大红宫墙里的玉兰花开得正盛,甜甜的香味萦绕着她的发间,也萦绕着皇后墨绿色绸缎织成的宽袍大袖,和那罗衣上隐隐的暗纹菊花。皇后是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虽说身份高贵,但使人见了只觉和蔼,舒服,没有半点儿局促。
“汴梁的日子还过得惯吗?”皇后和悦的问:“听说沈姑娘原是在庐山长大的,那里,天高云淡,鸟兽相亲,一定比这繁华的烟埠,多了一份自由和洒脱吧?”
沈晗一点也不懂什么是敷衍,什么是客气,什么是礼节上的回答。虽说是皇后相问,但她对皇后,有着好感和亲切。便老实的回答:“过不惯,原来以为很热闹,会很快乐。但是,”她抬起晶亮的眼睛,道:“有好多规矩,我不知道。害怕说错话,做错事,这样的话,会丢大哥的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