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暂时没想到。还要麻烦你跑一趟,先谢谢你。”
静言莞尔一笑,从袖中摸出一支笔,嘱咐她道:“这支狼毫是全新的,就当是对你的一点点的感谢之意。砚台也给你留了一方,是我平时惯用的。墨条有两条,等我下次来的时候,再多带几条给你用。
我给你留了一些纸,没事的时候,请外祖指导你学写字,他喜欢你,不会推辞的。窗台上留有一包蜡烛,是给你的。读书不要紧,别把眼睛看坏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空了你自己取去,我怕外祖给忘记了。这些琐碎,他一向不关心……”
他说一句,若萤就应一声,心下不觉有几分尴尬。
她家现在很穷,穷得连灯油都不敢彻夜点着,穷得连一张纸都买不起,更不用说买文房书籍了。
可这些事,静言都替她想到了。
“墙上挂着一个香包,也是给你的。山里虫豸多,随身带着,能防止叮咬。等时间久了,没有味道了,你找个火盆烧一烧,那个味道也能管一宿。……”
说到后来,静言忽然就哽住了。
两个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生出几分离愁别绪。
指腹徘徊在她的鱼际处,轻抚越来越慢、越来越飘忽,终至于缓缓滑落。
“我会很快回来的,等我。”
若萤没有吱声。
实际上,这感觉一点也不好。
才懂相思,便要相思。转身之际,已开始怀念。
分手处,绿林深深、鸟鸣山幽。
挥手道别之际,忽然想起来,就是在同一个地方,她曾经邂逅过另外一拨人。
三个来历不凡得让杜先生自始至终都含混其辞的男人,一主、一仆、一卫。
北地的口音,不远千里来寻找一个来历不明的杜先生。
这说明什么?说明杜先生不是一般人。
而静言超凡脱俗的言谈举止,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她的这一推断。
看来,往后她要对杜老头儿多几分关切才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家的路似乎变得平坦了。
还没进家门,若萤就感受到了一股子喜气扑面而来。
难得家里这么热闹,住在东街的外祖和大舅、二舅都过来了。
一家子老老小小,正围坐在紫藤架下吃西瓜。
这场景十分罕见。
平日里吃顿饭都要算计用几把面的母亲,居然奢侈得肯买西瓜吃!
当然,这个喜庆可不是因为吃西瓜,而是因为这个西瓜是为若苏买的。
说起来也是冥冥中的天意。
早起,打扫屋子的时候,叶氏从厢屋的墙角旮旯里发现了小半坛子前年剩下的虾蜢子酱。
贮存了这么久,那虾酱的味道可谓是香飘满院。
叶氏大喜过望,就想着整治了就饭吃。因想着娘家院子里常年种着南瓜,眼下正是打叉的时候,那鲜嫩的蔓尖若是就那么扔了,未免可惜了。若是拿来择把择把,切成菜碎,跟虾酱一起,再加个鸡蛋,下油锅炒熟了,抹馒头、就稀饭,可不是难得的美味!
于是,她就打发了若苏去东街。
不想叶家刚好来客,在未曾防备的情况下,若苏跟那位孙先生来了个“相见欢”。
孙浣裳,祖籍徐州。六年前赴京赶考,途经昌阳县境的时候,遭窃失去了盘缠。
正当万念俱灰时,正巧被拉乡经过的叶老太爷遇见。在听说了他的遭遇后,叶老太爷慷慨解囊,这才使得他能够继续北上,最终顺利地通过大比。
自恃甚高、功名在身的孙浣裳在京中淹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能够通过关系,谋个差事,却始终未能如愿。
两手空空的他只得返回故乡,静待消息。因为惆怅失落,在返乡途中,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打探恩人的消息。
此后,他的仕途很不顺畅。数年间,生涯辗转不定,断断续续给人做过西席、幕僚,也曾赋闲在家种过地,始终郁郁不得志。
这期间,他娶了家乡的一个女子,为了养家糊口,一度地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就在前年,他的妻子病故,身后竟没有留下一点血脉。
重新变成孤家寡人的孙浣裳,在历经了重重的坎坷后,终于意识到,要想改变自己的窘状,必须要站到高处去。
而要站得高,有些东西必须要放弃、转变。该走的关系,哪怕再不好意思,但凡有一点希望也不能轻易放弃;有些谄媚的话,哪怕再怎么令自己感到汗颜羞愧,只要有利可图,也要硬着头皮表达出来。
脸面当不得饭,自尊就是一座牢笼。
豁然开朗的他积极行动起来,开始专心于仕途的经营。
经过几番周折,他终于争取到了正八品昌阳县丞的差事。不日,就会随新任知县钟鹿鸣一同赴任。
因念着昌阳乃是恩人的故乡,借着这“近水楼台”的机会,经多方探寻,他终于找到了叶家的门上。
……
南瓜秧是孙浣裳掐的,该留哪根、哪条是多余的,不用人指点,他就知道。
登梯、爬墙、干活儿,有条有理、毫不含糊,并不像有些读书人,连只鸡都杀不死。
比方说老宅里的芹二爷,那也是个有学问的,却连谷子和青草都分辨不出来,连牛粪除了当肥料还能烧火煮饭都不知道。
但是看孙浣裳这行事,却是个懂得稼穑的。
未来的县丞呢,是不是可以说,这是昌阳一方百姓的福气?
若苏离开的时候,孙浣裳一直送到胡同口。
这么明显的示好,若苏或许感觉不到,但其他人都看在了眼里。
叶老太爷一向沉默寡言,大舅身体不好,素来不关心任何事,只有二舅是个心眼儿活络的。
见此情景,他有意地跟孙浣裳套近乎、拉家常。
得知对方早有续弦之意,奈何耽于公事,一直不得空闲。加上自己父母双亡,家里没有长辈的操持这种事,因此颇感吃力。
自结发过世,他也曾在媒人的怂恿下看过几家,但都差强人意。
今天机缘巧合,让他瞧见了恩人的外孙女,不但相貌出色,言行也是极为顺眼的。又听说做的一手好针线,同样的绣活儿,倒是比别人要多赚几个钱。
虽然是姨娘生的,但是自幼便由主母教养,完全当成自己亲生的来对待。
算起来,在合欢镇上,也是个足不出户、美名远播的好闺女。
也就是家境太一般,不然的话,赶钟家大房、二房或者是四房的条件,早三五年前就给人抢着定下终身了,哪里轮得到他孙浣裳见上一面。
又听说,叶老太爷的女婿现就在昌阳县衙作事,相比他这个初来乍到的,钟老三的熟门熟路显然能够帮助他尽快了解当地的民风民情,从而顺利融入到各项日常事务中去。
至于恩人叶老太爷本人,早在查访初期孙浣裳就已了解到,老太爷的德高望重,十里八乡有名。
尤其是老太爷的亲家公钟老太爷钟善云,在地方上已经连续做了十几年的“老人”了,跟县衙常来常往、关系非同一般。
钟家在当地财势皆备,人脉宽广,显然对他日后的升迁只有好、没有坏。
至于叶老太爷这边,可担心的就更少了。
依着三房的条件,能够找到孙浣裳这样的女婿,不说瞎猫撞上死耗子,那也是大大的运气。
经过一番暗中权衡,双方都觉得钟孙二姓若能结成秦晋之好,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既定下心意,孙浣裳当时就做出了表态,留下一方家传的鱼佩作为信物,并约好三日后,请官媒过来合八字、下小定。
……
名词解释:
1、交椅:起源于古代的马扎,是带靠背的马札。行军打仗、打猎时供地位高者使用。
汉灵帝时,从北方传入了一种绳床。绳是双□□叉的,可以折叠,类似现代的马扎。这种绳床后来也叫胡床。
隋朝时,为避讳“胡”字,改名为“交床”。南宋,交床改称为交椅。明代《演繁露》:“交床以木交午为足……□□午处复为圆穿,贯之以铁,敛之可挟,放之可坐。以其□□,故曰交床。”
2、县丞:地方职官名,正八品,在县里地位仅次于知县,协助知县管理县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