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孩子们吃了西瓜,各自散开后,大人们开始说正事儿了。
“我寻思吧,要说不合适,就只有年纪了。孙先生今年虚岁二十五,确实不小了。”
作为功臣的二舅,似乎经过这件事,忽然长了几岁,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同于往日的持重深沉了。
不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的却是,万一这事儿真成了,孙先生岂不是要喊他一声“舅舅”?
“县丞大人的舅舅”这个噱头,足够他炫耀一辈子呢。
今天这件事对叶氏而言,真可谓是“意外之喜”。
看二舅有所犹豫,她马上予以了反驳:“男人大点儿怕什么?赶找个差不多的,年纪轻轻人事儿不懂,吃的穿的,都得替他打算着,孩子得操多少心!大个十来岁,知冷又知热,挺好。”
这话似是有感而发。
二舅迅速地朝自己的姐夫瞟了一眼。
“既然大姐说话了,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二舅点点头,“我就是看中他知恩图报,品性好,到底是读圣贤书的。”
叶老太爷眉头一拧,闷声训斥道:“什么恩不恩的?这种话以后别再让我听见!”
二舅扁扁嘴,想辩解,却被叶氏暗中拽了一把。
“这个事儿我回头也跟苏苏嘱咐两句。”叶氏道,“有些事儿,心里清楚就好,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别让人家以为,好像欠了咱多大的一个人情似的。咱们行善积德,可不是为了沾别人的便宜,是这个意思吧,爹?”
老太爷哼了一声。
大舅暂停了咳嗽,弱弱地附和道:“善欲人知,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是要这么着才好。”
父女三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叶氏忽然想起了什么。
“还剩下一牙瓜,谁没吃?”
“好像是二嫚。”二舅恍然道,“等我喊她……”
“不用。”叶氏摇摇头,“她不吃、就不吃,不用管她。爹吃。放心,短不了她的嘴。成天家神出鬼没的,你问问她,谁家种了几根葱、几颗蒜,她知道不知道?大冬天里,那么硬的地,都能拔出个萝卜来。衣服上擦两把,三口两口吃的屁股不剩一块儿。这个季节漫坡地都是瓜果,她还能不去摸索几个?”
“就没见她这样的孩子,不声不响也不合群,成天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总这样儿,也不是个事儿。看看大街上,谁家的闺女赶她似的?差不多该给她讲讲规矩,拢在家里帮着做事儿了……”
二舅觉得自己的这一提议很冠冕。
叶氏面露难色:“你以为我不想?问题是你得能抓得住她的人……”
若萤和若苏若萌几个通不一样,就像是泥鳅一样滑,又像是影子容易被忽略。而她作为一家之主,从早到晚忙于生计,实在是分身乏术,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顾。
“若苏呢?当大姐的不该看着下头的?”
叶氏无可奈何地笑了:“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哪是个爱管闲事的?”
更何况,她也不认为若苏这个当大姐的能控制得了若萤。
西厢里。
香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着若苏傻笑:“好了,好了,这么多年,咱家总算是熬出头了。孩子,你再也不用受苦了。这过去就是现成的八品官太太。……”
若苏的脸已红了一整天,绣活儿也没法做。因为心不在焉,那绣花针老往指头上招呼。
若萌则一脸惆怅,为没有亲眼看到未来的姐夫而感到深深的遗憾:“早知道,我也跟着你去了。……”
她有太多的问题亟需解答,比方说孙先生好不好看?长多高?穿什么衣服?怎么说话的?
若苏羞得恨不能钻进地洞里去,哪里还好意思接话?
倒是香蒲一贯好事儿,当下和若萌一来一去对答起来,其实也是变相地在给若苏解惑安心:“一县最大的官儿,就是县令……”
县令也分级别,有正五品的,也有从七品的。正五品的年俸近二百石,而从七品的一年的俸禄只有不到一百石。
昌阳县令是正七品,月俸是七石五斗。
县令的助手有县丞一人、主簿一人。县丞是正八品,月俸六石六斗。主簿是正九品,月俸为五石五斗。
如果会过日子,这个收入养活一家几口是没有问题的。
住的地方也不必操心,县衙都安排有家眷居住的院落。
一旦嫁给当官的,基本上两只脚就不用沾泥土了。
“县衙进去全都是青砖铺地,那叫一个干净整齐。还配有园子,看花看草看养鱼喂鸟,有的是解闷的玩意儿。想看外面的光景,还有小楼,根本用不着跑去大街上被人挤来挤去。……”
若苏嫁过去虽为填房,可也是正经的当家主母。做丈夫的若有升迁表彰,做妻子的也要跟着荣光的。将来生的儿女,都是嫡出的,可以正正当当地读书、科考。
孙县丞父母早亡,虽然失了长辈的庇护,但也少了最让人头疼闹心的婆媳纷争。更免了一早一晚的请安问好。
别人几十年小心翼翼熬成婆之后才能享受到的“一呼百应”的日子,若苏进门就能拥有,仅从这一点来说,这门亲事可谓是好极了。
“你爹恰好又在衙门里做事,你这个事儿若是成了,让孙大人给你爹安排一个稳稳当当的差事、一辈子不愁吃穿,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若有孙大人照拂着,以后萧哥儿的前程也能顺利不少。最起码,读书考试的时候,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原来当官有这么多好处。”若萌突发奇想,“如果二哥哥也做了官,咱家不就很厉害了么?”
“他?”香蒲脱口而出,“他们几时管过咱们的死活?快别指望他!”
话一出口,香蒲马上意识到不妥,遂赶忙转了话题:“你以为当官很容易么?你以为那个进士那么好考?多少人、七老八十忙活了一辈子,都考不中。看看今年吧,咱家芹二爷要是能通过今年的乡试,中了举人之后,明年春天的大考才是关键呢。到时候,天下的学子都要在京师会试。会试有多难,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这么说吧,比过独木桥还难,万一挑一都是好的。我估摸着,就凭二爷那水平,够呛!怎么看、他都没有那个气息!”
“万一呢?”若萌不大服气。
不管上一代的人关系如何,作为钟家的孩子,她从来不会胳膊肘子往外拐。
香蒲嗤之以鼻:“万一?只能说钟家的祖坟埋得好,钟家气数未尽。”
这话的讽刺意味很浓,若苏都不好意思了,讷讷道:“姨娘……”
“好好好,不说这个。不知猴年马月的事儿,操那份闲心做什么?”她凝重了语气,再次强调未来女婿的好,“所以说,孙先生的学问很好。这是个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等萧哥儿到了读书的年纪,咱们都不用花钱去社学了,有什么不懂的,请教孙先生就是了。”
要是三房将来也能出个举人进士什么的,她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若萌莫名地伤感:“大姐几时出阁?我不想大姐走……”
香蒲一点都不体谅她的不舍,欢欢喜喜道:“可能很快吧?最好能快点儿,免得夜长梦多。没听说吗?孙家很着急。三天后就要派人来定了这事儿。该他着急,咱们大姑娘这样的好人物,放眼合欢镇,哪还有第二个?”
一边王婆卖瓜,一边把怀里带着体温的鱼佩摸出来,硬塞到若苏的手心里:“你的!收好!”
若苏只管扭着身子。
那块玉佩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块火炭。
香蒲故作生气:“又不是叫你牵他的手,怕什么!”
若苏的头几乎要垂到脚背上了。
“一诺千金的男人最值得依靠。老天保佑,这事儿真的是巧得不能再巧了。要不说,人还是要积德。要不是你外祖父当年拉了他一把,怎么着也不会有今天的皆大欢喜,这就是缘分。谁也不欠谁的,这是一好合一好、一报还一报。没想到,你这孩子竟有这份造化!王后,爹娘可都要指着你过好日子了。”
展望未来,香蒲不禁心潮澎湃。
“要是寻常人家的闺女,怎么着也要耗上个一年半载,慢慢看、细细选。最起码,先把你祖宗三代查问清楚吧?你这边之所以这么快,都是因为你外祖父摆在那儿,一下子就省去了好些麻烦、好多步骤。这些事,你不知道也没关系,终归有长辈们替你做主,你只管等着花轿来抬吧。……”
说完,香蒲起身整衣:“我的话,你记着就好。还有什么该注意的,回头你娘会教给你。别担心,好日子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