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除了有一份合约,还有一叠厚厚的文稿,是她彻夜未眠炮制出来的。
是一部qing色小说,一部禁书。
她的心,七上八下地。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单纯地靠天吃饭是不成的。“六出寺”的兴旺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个期间里,她不能够守株待兔、浪费这宝贵的时间。
况且,“六出寺”能够给她的生活起到多大的改善作用,就目前来说,她并不抱太大希望。
要成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坐落在这偏隅之地的六出寺,并没有像样的、能够吸引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香客基本都是有数的,不过是芦山周边的村民。
入山的道路不好走,就有外面的文人骚客想寻幽探密、修禅悟道,也要考虑进山一趟的成本。
除了道路坎坷,山中的景象也差强人意。过于原始粗犷的风貌,并不符合士大夫们的审美标准。
再说寺庙本身,也不具备让人舍得花钱的资本。
大显的肚子里才装了几滴墨水?悟得几句偈子?
自己尚且稀里糊涂,又哪里有本事让鸿儒大隐乘兴而来、尽兴而去?
说白了,芦山太过普通,也没有渊珠潜龙,就好比一道无味的菜肴,谁会喜欢?
因此,她必须另辟蹊径,解决自己目前的困境。
本来她还不到十岁,还等得起,但是二舅等不起,大姐若苏等不起,若萧也等不起,为生活焦头烂额的爹娘更是等不起。
她不希望“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的人间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必须抓紧时间赚钱,改变家里的面貌。
这或许是上天的意思,让她这么小就有了这种觉悟。
对穷人而言,最渴望的不过是饮食上的富足。但对于生活富足的人来说,空虚无聊千篇一律的平庸麻木才是亟需排遣的寂寞如雪。
她的目标,就锁定了这一群人。少数人,但是掌握着大把的金钱。
从来富贵都要险中求。她决定赌一把。
只一把,只许成功,不可失败。
只这一把,她的命运、三房的命运,就有可能被扭转。
她要以排除无聊的方式,换取有钱人手中的银钱。
只要能赚钱,不计手段。
毕竟世上并非只有黑白两色。必要时,走一走灰色地带也未为不可。
只是需加倍小心,不能落人话把,甚至于因此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而对于这些隐忧后患、关于如何瞒住天下人,她早就有了考虑。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山中……”
春SE无边,谁人不爱?
在她的怀里由她书就的春SE,一定会让人心花怒放、流连忘返。
她对此确信不疑。
“朝朝琼树,家家朱户,骄嘶过沽酒楼前路。贵如何,贱如何?六桥都是经行处,花落水流深院宇。闲,天定许;忙,人自取……”
愉快的哼唱,轻松的脚步,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总不脱烂漫天真。
静言含笑自交椅上徐徐起身。
有风吹过,巾带飘摇,如暖玉生烟、溆浦兰芳。
若萤登时就恢复了呆样儿,直到静言走到了跟前,才恍然有所醒悟。
“吓着了吗?我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只是你一直没有出门。”
若萤有点语结:“你知道我没走?”
她有点担心,自己方才的得意有没有被发现?她的自言自语有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还有自己在山上过夜,他会怎么看、怎么想?
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应该离不开家人的陪护才对。而她却敢说谎外宿,他会不会觉得她粗野、没有规矩?
会不会怀疑她的作风与品性?
但他的面上不见任何不悦,就好像真的只是偶遇。
“嗯。无患打水的时候,碰到了寺庙里的人。他们说,你要借庙里的油灯读书。”
“是腊月说的?”
他想了想,点点头:“听无患描述的模样,应该是他。”
若萤暗中松口气。
腊月果然是个机灵的,这番应答堪称完美。不但替她打了掩护,还给她塑造了一个勤奋刻苦的好形象。
杜先生那边她原本就不担心。就算知道她拿他作幌子,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她能感觉得到,杜先生对她、对整个三房都没有什么恶意。
“你在这儿很久了?”
若萤有些后悔下山太晚。
静言会专门等她,这令她十分欢喜。
“反正也没什么事儿,看看书,看看天,也不错。”
静言的温温一笑,有着春满人间的美好。
他牵着她走到树荫下以避开太阳:“外祖让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捎几本书,我想问问,你喜欢看什么?”
在同她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有松开手,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去,抚过每一个茧子、每一条细小的伤痕。
似乎漫不经心,实则心痛隐隐。
若萤就觉得掌心犹如艾灸,凡他手指碰过的地方,仿佛有温热的水流注入,并潺潺地涌到四肢百骸中。
这真是一种全新的、奇异的感觉。
以前,从不曾有人给予过,令人怦然心动,想要躲避,却又有些舍不得。
她知道这份异常,并知道异常的原因,更知道以自己眼下这般年纪,这种感触实在是过于早慧了。
而事实上,他其实并没有别的想法。
她不敢抬头,只好盯着那把交椅。
是一把五节圈背绳编座面可折叠交椅,松鹤延年雕嵌背板。凡交关之处,都用金属件榫接,美观亮丽的同时,还兼具着耐用耐磨损的功能。
这种坐具极适宜露天使用,可繁可简,是郊游、远足的必备用品……
慢着,她在想什么呢,乱七八糟……
静言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沉沉地,让她有点站不稳。
“想看哪一种呢?传奇?志怪?笔记?比方说《山海经》之类的?”
他的声音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一如他身上清浅的药草香气。
若不是知道他是医户出身,她会怀疑那种好闻的气息是从他的骨子里沁出来的。糅合了他的温度,中和了药草自身的激烈,变得如脚下斑驳的光影般婉约,令人迷离沉醉。
“农书,方志,工程,医书,都可以的。如果这些不好找,能不能带一套四书五经来?开蒙的那种就不用了,县学水准的就行。新旧无所谓,只要没有缺失、错误。”
“好,都有,不费事儿。你只管说你想要什么就好。”
不问原因,不问结果,仿佛不管她要做什么、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很寻常的。
不设防线的人,最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若萤觉得她没有看错人,静言会是一个很友善、可以交心的朋友。